环城路到金南路
西城门内的小吃,以卖糍粑为主,
织金农村人都喜欢吃这个东西,直到20世纪90年代前,织金的乡场上,在村子的进出口处,摆上多笼炭火,在炭火上搭上铁丝架,把切成片的糍粑放在上面慢慢烘烤,直到黄里透红,膨胀得胖胖的,散发出熟透的香味。
糍粑的蘸料,主要是豆面和苏麻,根据口味,加白糖或盐。
散场之后,有的要找张凳子坐下,吃好后才走,有的则滚满了蘸料,一边走一边吃。
除非是赶场天,西城门不会热闹。
西城门没有卡房,所以守城门的人关了城门之后,搬来两张凳子,铺上一块板子,再抱来床垫和棉被,就在城门洞里睡了。
虽然西城门开得晚,但守门人还得起早。登上城楼,点响醒炮。宁静的朦胧中的织金城,在五城门的炮声中醒过来。洗漱之后的人们,该上班的上班,该干活的干活,该做生意的,也都走上了街道。
8点钟的时候,西城门才缓缓打开。走出城门,看得到三条两米左右宽的小路。中间的一条向前,通往马王庙与西灵山;左右两条,一条向北,一条向南,都绕着城墙而行。
山上山下,一片绿荫。马王庙与西灵山,都在绿荫环绕之中。到了秋冬季节,无尽的绿才会从城墙外减退。
1958年大炼钢铁之后,城门外的绿,都被砍伐了,马王庙的门前,修了一条公路,南起二小(原关帝庙),北至北门桥。
这条路有五米来宽,上面铺的是石沙,大家都称它环城马路。
我知道这条马路,是70年代前一两年的事。那个时候的环城马路边,除了马王庙、盐巴仓库、土产公司仓库及小校场和现在的汽车客运站那地方有几户人家外,路两边就是土和田。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几辆马车通过,汽车更是很少见到。
等到这条公路开始有点热闹的时候,已经近90年代了。车站、防疫站和很多民房开始出现。防疫站是从南林路搬迁过来的,平常除了谁被狗咬了,来这里打上几针而外,这里的人不知在做些什么。90年代初的时候,防疫站的人拿起本本,沿街收取商店的卫生费。有店主问:我又不是卖饮食的,凭什么要我交卫生费?防疫站的办事人员说:看到你房子这么大嘛!收费的其实不只防疫站一家,总会找出一些收费理由来。水和电的收费更奇怪,说是商业用电用水,开铺子的要多交很多,但是这些商店,没有哪一家是卖水卖电的。
防疫站后来拆除了,搬去星秀田,这里变成了商品房。
肖光明家就住在商品房里。
我知道肖光明,是2012年的一天,原黔军102师参谋长杜肇华的外孙女罗勤给我发短信,说他们“关注黔籍抗战老兵志愿者慰问团”正在织金看望抗日老兵肖光明,而我认识罗勤,则是因为黔军102师师长柏辉章的孙女柏梅曾打电话向我寻找织金抗日将士的材料,以便编辑出版《虎贲独立师——国民革命军第102师抗战纪实》一书,当时我把抗日英雄王永锡及1938年织金抗日志愿军的照片发给了她。
到肖光明家里,里面很热闹,志愿者慰问团的人来了十几个。肖光明虽然已经86岁,但魁梧高大的身材看起来很有精神。
第二天我独自来到肖光明家,采访他的抗日经历。
肖光明,1927年生,织金平寨人。1944年应征入伍,进城居住在上水关王家大院。一间小小的屋子,50个新兵挤在一起睡觉。这一批由织金出发去安顺的队伍,共计3个营15个连的士兵。
部队被派到贵阳图云关训练之后,转回安顺,编入新六军,开赴云南。到达楚雄的时候,由于穿草鞋、衣裤单薄,且吃不饱,肖光明与其他几位新兵生了病,在疟疾、痢疾、疮疹的夹击下,昏迷过去。人们以为他死了,把他丢进了坟旮旯里。过了两天,国际红十字会的人来了,他们在查验人数时,见少了几个人,便来验看尸体,发现还活着,拉回去把肖光明几个新兵救活了。肖光明身体康复后,编入新五军,参与龙陵的松山之战。
战斗过程中,肖光明所在的班被凝固汽油弹炸散,在一个山坳里被7个日军包围,而自己的子弹已经打光。
日军围拢过来。
见这个中国人虽然个头高,但骨瘦如柴,单衣短裤,光脚下还穿着一双草鞋,便哈哈大笑,退了子弹,要与肖光明比肉搏,而且是一个一个地上前来,其他人围住就行。
才训练不到一个月的新兵肖光明,自然不懂得肉搏那些招式,就是乱杀一气。
居然有几个日本兵倒下了,有一个则跑了。
原来,这肖光明虽然瘦瘦的,但从大山深处出来的士兵,不仅耐力特别好,也特别灵活,打枪不一定瞄得准,拼刺刀一点不差劲。
到了最后一个日本兵,肖光明见其穿着皮鞋,心想这龟儿肯定跑不赢我,便朝山头跑去,日兵也随后就追。
跑到半山腰时,肖光明的脚步明显慢了,他突然一个转身,刺刀刺穿了日兵的喉咙,自己也感到一阵腹痛,便倒下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他这才知道,打扫战场的时候,被人发现还活着,不过肠子已经断了。
出院后,他又加入了独立工兵第二团。正如他所说,那时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遇到什么部队,就加入什么部队。
淮海战役开始,他所在的独立工兵二团北上,兵败之后,他又转成了解放军。
1950年10月前后,肖光明作为首批工程侦察兵,秘密进入朝鲜,侦察阵地和路线。
1952年年底,肖光明又作为最后一批抗美援朝兵,在朝鲜排雷与安葬烈士。
转业后,肖光明被分到织金龙场任供销社主任,武斗开始后,他与其他一些入朝战士一道,组成了四八派(保守派)武装,直到入狱。
盐巴仓库和百货公司仓库在防疫站的对面,在环城路上,这两处是50年代后建得最早的公房,不仅仓库大,占地面积也大,除了仓库管理员,有些职工也住在里面。而建房的基石,很多是用拆下来的城墙石砌成的,进入新世纪后,这两处都改建在了商住楼。
土产公司仓库在小校场对面,前抵环城马路,后抵落魂桥一带人家的后院。
土产公司仓库除了宽大的仓库房,还有两栋两层的职工住房,中间留有一块宽宽的平地。70年代的时候,在空地上,还放过几场电影,引来了很多人观看,虽然那些电影人们不知反复看了多少遍。
除了看电影外,这里热闹的时候,就是桑蚕出来的时候,空坝与仓库里,摆放着一箱箱的蚕。蚕们一个劲地扇着翅膀,空中飘浮着无数的蚕毛。我们抓来一两只玩,手指上就变得一片白,全是蚕留下来的细绒毛。
从这个季节开始,四方井下面就可以看到有人在清流里洗蚕茧,并且把鸡蛋一样大小的蚕茧,拉伸得足有一米来宽。
不知道这些蚕是从哪里来的,反正我们也没有看到哪里专门栽桑树。民国时期织金有专门栽桑的地方,就是“桑园”,那个时候的桑蚕业,肯定会比现在这个样子热闹得多。
这期间偶然会遇到某些人家,拿出只有七八毫米大小的一些圆球,叫你吃。这东西真没见过,他就会说:“这是刚炒熟的蚕蛋,很好吃!”
80年代前,进仓库,有仓库的味道,进工厂,也有工厂的乐趣。比如在机械厂,可以看机床上的零件加工;进榨油厂,可以嗅到油籽香;在小五金厂,可以观看工人们把铁皮敲得叮咚响;进化工厂,可以看“月亮石”变成了细粉;进建材厂,可以看越堆越高的水泥瓦……那时候织金的仓库多,加工厂也多。80年代改革开放后,织金的工厂与仓库,一处一处地没有了,消失了,到今天,织金这地方能看到多的,就是煤厂,也只有煤厂。
汽车客运站是70年代后从北门外罗家花园处搬迁来二岭岗脚下的。
虽然客运站候车大厅的房子只建了二层楼,但候车厅宽大,贴了外瓷砖,在当时来说,算是比较“先进”的建筑,引来了不少的观众。走进候车大厅,其中的一面墙壁上,还画有一幅国画,也算是当时织金最大的一幅画了。画的作者叫张建敏,因为父亲是南下老领导,“文革”期间自吊死了,母亲是妇联主任,到建材厂打烂仗(做工)。张建敏跟人学画玻璃画,会了国画这手艺。母亲平反后,自己也进了广播局,也就有机会展现自己了。
客运站的客车并不多,即使把其他地方的货车加起来,也不会上十辆车。县城里多的还是马车,其次才是拖拉机。所以,无论是客运司机,还是货车司机,都很吃得开,是人人都想巴结的对像,能巴结上的,只能是少数人。想要运砖运瓦什么的,除了喊得了马车,其他多是没指望。
客运司机领的是固定工资,按规定跑几趟车,就跑几趟车,不管有没有客人坐车,完成车次就行。
从汽车客运站出发的时候,车子大多是装满客人的,来的时候,一般只有几个,或者没有。不是没有人从乡下来,是司机到站点,等客人下车后,立即就往回开了,挤得上几个人,就算几个人,没挤上来的,只能眼睁睁看车走远。
有一次我从金龙赶到茶店来坐车,守在茶店街口,等待以那从茶店经过去城里的车子,车子是等到了,坐车的也只两三个人,但无论我们怎样招手叫停车,客车还是一溜烟跑了。幸好同行的有个人说他在这里认识一个人,虽然只接触过一次,但不妨到他家去看一看,能不能让我们在他家住上一晚。那户农家很热情,不但让我们住下,还拿出最好的菜来招待我们。
第二天我们继续在茶店街口等车,客车也等来了,车子也停了,但只搭上一位刚赶来的警察,便一溜烟跑了。第三天,当然也没戏。
没有办法,我们只好从茶店走路去八步。路上遇到了马车,马车夫很乐意带我们去八步,不过下了马车后,才发现蹲了长时间的双脚,差点走不了路了。等我们再走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80年代后,客运司机不再领固定工资,在哪儿叫车,他们都停下来搭客,价钱也不高,织金到以那,不过就一元七角,去大方县城,也就两元多。进入21世纪后,价钱飞涨,达到以前的十倍到二十倍间。
2005年,已经破烂不堪的环城马路,立项要改建成柏油路面。等到挖土机把路面挖烂之后,从此就不见动静了。这是织金路面施工的老现象,先挖摆着,工程就不再有人过问。改名为金南路的环城马路,直到2011年新的县委书记崔英魁到来,才有了转机。
崔英魁,山东省寿光市人,于2011年10月15日正式上任织金县委书记,来织金前任山东青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当年12月10日崔英魁到县城沿河路、金水小区、金南路、一中等地调研,对于约1.8公里长从2005年就开始动工至今还污泥遍地、难以行走而被人们戏称为“地震博物馆”的金南路,他对随行的县长、分管副县长、局长们说:“每年财政要拿出几百万元来做过渡费,买老百姓骂娘、骂政府,这个损失谁承担?你们有没有责任?你们对得起良心没有?部门的领导人是怎么干的?这条路天天这样走,痛心不痛心?”走到同辉花园前面的时候,他问随行者:
“在贵州省县城内,还有没有比这条路更‘好’的?”
随行的分管县长:“没有!”
“那么,你这个分管县长是怎么干的?以后,你就带着建设部门的人一天来走两趟,我们的老百姓天天都在走这种路,他们怎么走,我们就怎么走……金南路和沿河街都是四五年以上了,金水小区十年了,八年抗战都把日本鬼子赶出去了,我们连条街连个金水小区都建不成,我们这个部门还有脸面干局长吗?你拿着薪水愧不愧啊?”
2012年6月,金南路终于通车了。
自从崔英魁来后,开通的不只是金南路,还有织金人梦寐以求的火车客运。
2013年1月26日,织金火车站人山人海,大家都去观看从贵阳开来的第一辆客运火车。随着一声长鸣,“织金洞”号专列驶入织金站内。至此,织金人的火车梦,由幻想变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