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登录

目录

化跨河上的风景
所属图书:《织金老城纪事》 出版日期:2016-05-01 文章字数:4342字

化跨河上的风景

平阳之地有两条河,一条为卜牛河,一条为化跨河。

卜牛河由南而来,流过十里南门大田坝,进入平阳古城,然后出城向北而去,因而后人又把卜牛河称为贯城河。

卜牛河给平阳古城带来了一湾又一湾的清波与清凉的同时,也带来了一弯又一弯拱成月牙般的石拱桥,使古城变得美。

化跨河却在古城之外,由西向东,穿过西湖大田坝、北门大田坝,蜿蜒而来,然后与卜牛河在城下汇合,一起向北而去,就如同系在古城外的一条飘带。

化跨河之名,没有搞清楚来历,可能是原住民族的音译。清朝时期,化跨河又叫大方河。据《平远州志》黄元治所写的《平远风土记》记载:“平远为水西安氏比喇地。自康熙三年上命吴三桂平水西,奄有其地。遂建置府治,与大定、黔西、威宁并称新疆,而平远实为三府之冠。东连新贵,南距镇宁,东北为黔西界,西为云南沾益州界,城北五里即大定界……”可见大方境界离织金城如此之近,就连织金城边的这条河,都被叫成了大方河。现在织金人所说的“大荒坡”,其实是“大方坡”,大方坡下的寨子,直到民国时期,还叫做大方寨。

2008年的木杉寨古桥

民国时期,化跨河上共有三座古桥,一座为北门桥,一座在木杉寨,另一座处于响水洞处。

木杉寨处的化跨古桥为石拱桥,阶石不规则,却已经变得相当光滑。没有石栏,不知是没有修建,还是被后来的人们破坏了。由于这座石桥现在已经不是要道,桥的石缝里生满了青草。

阮俊臣、欧阳崇庭攻打织金北城门失败后,就是绕道通过这座古桥攻打西门与南门的,他们在这座古桥上留下的足印,早就在岁月里抹去了所有的痕迹。我想,假如他们真的攻破了织金城,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或许,假如他们不是来攻打织金城,而是去打日本人,或许,他们会成为抗日英雄。

70年代,从桥下看上去,石拱桥的正中有一把剑,有七八十厘米长的样子,剑锋直指水面,却已经生锈。听大人们说,这叫斩龙剑,据说在河上游的响水洞里,有一条千年巨龙,为了防止它游下来害人,就安装了这把斩龙剑。

其实在织金的石拱桥中,并不只化跨河古桥有斩龙剑,回龙桥也有,回龙桥的意思也在于此。

化跨河的源头一是出自林场山麓,一是出自响水洞上游,两水交汇之处,称为双流激浪,为织金八大景之一。

能排上织金八大景之一,不会仅仅只是两水交汇这个特点,它还包括响水洞里的奇观,响水洞外的大堰、宽广的西湖大田坝、两岸青峰、古桥、绿荫间传出来的鸡犬之声等等。

响水洞洞口宽大,蹚水而上,不知水之深浅。胆小的,进入十来米,便不敢再前进了;胆大的,继续前行。一会儿,后面的人听到前面的说话声,不是来自水面,而是从头上的半空中传来。

响水洞外,古人早就在此处用石头围成堤坝,引水灌田。清同治十一年(1872),织金经历20年的战乱之后,知州钱埙,重修大堰;民国十年(1921),县政府又用华洋济赈会捐助的资金,再次重修大堰;民国三十年,王佐又一次修葺响水洞大堰。正是在这样接力棒一样的维护之下,这个织金的八大景之一,才得以继续下来。

因为环境优美,双流激浪周边山上,绿树成荫,经常有虎豹在此间出入,而住于响水洞一带的人家,除了务农,也多是猎户人家。

杨新益就是打猎的好手。民国二十五年(1936)古历十二月及民国二十六年(1937)二月,杨新益在水头寨先后打得了两只老虎,剥下虎皮寄存在四角田杨安保家,待其转卖。三月五日晚,虎皮却被惯匪陈少塘、李登奎、杨老幺盗去。那个时候的虎肉值不了多少钱,但是虎皮却能卖个好价。不过,盗贼拿虎皮到北门外卖的时候,因为缺少虎舌,不但没卖成,还被保警队的人拿获。最后,虎皮被曹毅县长用三十个大洋换得。民国二十七年(1938)五月,新县长陈虎生上任,杨新益写诉状上告曹毅与蔡队长贪赃枉法。

不过在今天,织金西湖美景,成了“文家坝煤矿”的基地,化跨河在2012年变成了一条黑河。其实污染还是次要的,一座近四百年的古城,一座居住着十几万人的城市,就交到一个开发商的手里了。无疑,文家坝煤矿,是埋在织金城市边缘上的一颗定时炸弹,十几万人,是枕着这颗炸弹在睡眠。

2008年的化跨河上游

响水洞上面的山上,有一座山峰,叫斗篷山,它是织金城西的最高峰。记得我在读三中的时候,每天早上站在三中的操场上,就能看到斗篷山的半腰,有一条长长的云雾,是那么的柔软,是那么地洁白,然后散漫到城市的上空。或许那不是云吧,而是乳汁,喂养着这个城市里生活着的人们……站到斗篷山上去,那些云和雾又不见了,它们变成了斗篷山下牧童赶着的羊群和正在吃着青草的牛群。

60年代的北门大田坝,后面是织金一中

不过它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越来越窄,一口又一口的水井干枯了,一条又一条清澈的河流变成了黑河,它们将往哪儿去呢?

其实西湖大田坝离我们而去并不遥远,化跨河的清澈离我们而去不过才二十多年。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一天,我到西湖的化跨河边来玩耍。有人炸鱼,河面上漂起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鱼。其中有一尾最大,有一尺多长。我迅速跑到河里去,抱起最大的鱼便往回跑。炸鱼的人是个青年,就从河对岸跑过来追我,最后被他逮着了,抢了我手里的鱼,害得我遗憾了很长时间。

化跨河过了西湖大田坝后,在木杉寨化跨古桥一带,河流变得较为蜿蜒,两岸的庄稼,也由稻谷和油菜变成了苞谷和黄稗。

我们把黄稗叫成毛稗,它是一种食物,人们用它的颗粒打成面后,就叫做“稗面”,用稗面做成的粑粑,有其特殊的味道。70年代前后,化跨古桥一带,栽种的毛稗是织金城周边较多的地方,而我们经常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偷毛稗。

其实我们来偷毛稗,并不是用它来做食物,而是用来玩。那时候男孩子们最爱玩的游戏,就数“打鸡彩”了。这种游戏不是斗鸡,而是斗草。所用的草,是野生的,与毛稗的样子相同,取其一支,打结成鸡的样子,相斗的两只,相互穿过,对拉,谁先断,谁输。

1972年罗耀山画的北门大田坝耕种场景

1972年罗耀山画的北门大田坝耕种场景

用毛稗代替野草,由于毛稗粗大了很多,与野草一战,所向披靡。不过对方也用毛稗来斗,就只能战成平手了,因为,谁也拉不断。

20世纪末的时候,在这里的河湾上,出现了一场热闹的景象,很多人在河床上淘沙,堆积起来的河沙,像是河里长出来的小山一样。先的时候,外人以为是淘出细沙来做建筑材料,后来才知道,他们淘的是河煤。

由于织金煤价的高涨,农村人能买得起煤的人家确实不多,也就想出了这种不是淘金,而是淘煤的方法。

出了古桥一带河湾,化跨河就进入了北门大田坝。

化跨河把北门大田坝,一分为二。河之南,东自环城马路,西抵木杉寨化跨古桥,南自二岭岗,北抵化跨河岸,除了北门桥边和二岭岗下几户人家外,全是梯田;河之北,东自祭祀台,西抵织金一中(原六寨坡)和化跨古桥,北自烧煤寨,南抵化跨河岸,梯田更为宽广。

无论是南门大田坝,或是北门大田坝,都算得上是织金的大粮仓。到了耕种的季节,水田一片明净,宁静中划过鸟儿优美的弧线。水田和溪涧,甚至可以捕到很多鱼来。到了晚上,蝉鸣和蛙声,在田间此起彼伏。到了稻谷成熟的季节,大田坝便海般了,涌去涌来的,是金黄的谷浪,散发出阵阵的稻谷香。收获的季节,人们带来镰刀和板斗,割的割,打的打,稻草堆成了山。跟在农民们屁股后的,还有我们这些来捡稻谷的孩子。

50年代末北门田坝上的劳动场景

那个时候,我们除了捡剩下来的那一些稻穗外,最好的方法就是偷。偷苞谷,偷葵花,偷桃子,个个孩子都会。因为街上没得卖,不偷永远都吃不到。记得我在二小读五年级的时候,有个同学说林场有桃子,全班男同学,竟差不多都逃学去林场了。到了林场有桃子的山上,这才发现来偷桃的人不下千人,甚至也有大人参与。

独占北门大田坝风光的公共场所,就是六寨坡处的织金一中了。

织金一中是1956年修建的,第一任校长刘贻桢,首先成了一中工地的看守人,然后才是领着师生栽树种花的带头人,可以说,织金一中的开创,刘贻桢功不可没。在织金几所中学的选址上,除了以前的织金中学(凤西书院)环境最佳外,其它中学的环境,无法与织金一中相比,只可惜织金一中的优美环境,在北大街开发以后,一切都不存在了。

一中早期的砖瓦结构建筑,再加上绿化建设,与校门口的自然环境相吻合,不仅增加了校园的美丽,也更显现出文化的氛围。而当它变成了一栋栋现代建筑的时候,这一氛围,也就没有了。

在一中的教师中,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一位姓熊的优秀语文教师,在他的手下,我一共写了七次作文,而且每一次的得分都是70分。

第一次,我很认真地写,写出来的感觉也很不错。我想,不得90分以上的话,至少不会低于80分。

但是只得了70分,我想从他的评语里找出原因,却没有评语,只是在我的原文上增加了两个部分,一是我原文里有“人”字的地方,都在前面加上了“革命的”三个鲜红的字。我有多少个“人”字,他就会加多少个“革命的”字;二是在结尾处,再加上革命的口号收尾。

织金一中(罗耀山水彩画)

第二次作文,我就特地写不好,让作文不像作文,只不过,我不再只写“人”,而是“革命的人”,并且加上口号语收尾。我想,我这篇作文,应当不上40分才对,发下来却是70分,这肯定是口号起作用了。

第三次作文,我又像第一次一样认真写,同样不加“革命的”与口号,得分70。第四次作文,我与第二次作文一样,特地写不好,但加“革命的”和口号,得分也是70。

反反复复做了七次作文,我不再写了,因为我知道永远会是70分。

这些老教师,教书大多很认真,就是革命思想很重。后来的教师,不把革命思想看成唯一了,更多的,则是热衷于“麻将事业”。

化跨河的堤岸,多是石块砌的,也有土岸。石堤有米把宽,足够人在上面行走。

化跨河时浅时深,时缓时急。凡有湾之处,必是水深之处。到了夏天的时候,从响水洞到北门桥,处处有人在洗澡。不会游泳的在浅水处,会游泳的当然选择在水深之处。

孩子们下河洗澡,如果不上学的话,就会在河里泡上一下午。当然泡的不仅仅只是清凉的河水,还有温暖的阳光。有时,还会特地带上提篮,一边洗澡,一边在河坝里捡河煤。煤价在七八十年代一点也不贵,可是河煤烧起来比煤洞里挖出来的安逸得多,毕竟它们在水里浸泡过很多年,不仅消除了臭味,还特别耐烧。

化跨河最热闹的洗澡之处,是在北门桥下。这里的水更深,即使从北门桥的石栏上跳进水中,也不会见到底。由于桥墩上有高低不同位置的凸出石块,便于不同的人选择高度来跳水或“杀标”,因而在这里洗澡的人更多。

那时候,不会游泳的男孩子是很少的。比如我,8岁的时候,就敢于从北门桥上跳到水中。也就是在这一年,我家又搬到南门去了,我的洗澡之地成了高岩和湾滩,等到我再来北门桥上“杀标”的时候,已经是12岁了。

“杀标”是织金人的叫法,其实与奥运会上的“跳水”是一回事,就是入水的时候,必须是手和头先入水,而织金人所说的跳水,则是头在上,脚在下的入水方式。第一次站在北门桥栏上“杀标”,当然,也成了我在此的最后一次。

织金老城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