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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后街
所属图书:《织金老城纪事》 出版日期:2016-05-01 文章字数:5321字

西后街

吏目巷的对面,就是西后街。

西后街比起西前街来,路面要窄了许多,更像是巷道。一条石板路,向着巷道深处延伸,一直到达二岭岗。

进入巷道不到十米,就见右手边上一堵高高的石墙,随着路一起蜿蜒,长度足有两百来米。石墙背后,探出老树的身姿和几片青瓦。不用问,就可以猜到里面是三楚宫。

巷道左边,先是几片青瓦,然后是一堵长长的青瓦盖围墙和一座朝门。那几片青瓦下的人家,大多以推豆腐为业;而朝门内,则是“黄家小书院”。

琅琅读书声,从朝门内传出。

朝门内是一块石院坝,而石院坝的周边,有鱼缸,有花台。除了鸟语与书声,整个院子显得特别的清静。院坝的东面还有一块宽敞的园子,除了种着的蔬菜,还有许多果树。石院坝的后面是一栋一排几间的木板青瓦房。堂屋是最宽敞的地方,就是教室。墙壁正中摆放着神榜,神榜之下则放着神柜。神柜上只放着一根装饰性很强的花枪,打开柜子,里面仅仅放着一块圆柱形的石凳,这个石凳,被称为坛凳。

织金黄家的庆坛,称为赵侯坛。赵侯坛供奉的,就是《封神榜》里面的赵公明,传说他能保命去灾,主持公道,买卖得利,而成为财神。其画像黑面浓须,武装置鞭,身跨黑虎。赵侯坛最重要的物具,就是神柜里珍藏的这座坛凳。

传说四川战乱的时候,管家带着只有几岁的黄家先人逃到织金,带来的还有坛凳。坛凳往往由懂得法术、傩戏表演技术的人掌握,一般都要经过拜师学艺,出师之后才会举行分坛仪式,就是师父重新做坛凳给你。分得的坛凳不只是块石头,而是施了法术的。

赵侯坛的作用,有祛邪避凶、求财、求子等,除了为家族中的人做,也为有需要的人家做。有时还出远门,四处为人消灾解难,自己求取钱财,一去就是几个月。因而,习得赵侯坛的人,都懂得法术、打卦等。据说织金的“美人脱衣”法术,就出自于黄家的赵侯坛法书。也因为这么厉害,后来就把这本法书压在半边桥的石礅下了。

赵侯坛的仪式分为外阳与内阳。外阳多是表演给外人看,就是人们所说的傩戏表演,也称地戏。表演的时候,多在白天,要头戴面具,手持器具,还要把男人装扮成王母娘娘。参与表演的人,一边唱腔,一边舞蹈。

内阳多在晚上进行,虽然也有傩戏表演,但更注重的是法术,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入兵与收兵。要是打卦不好,是暂时不入兵的,也不会一时收兵。赵侯坛仪式一般在假三天完成,所谓假三天,是一头一尾加起来实际只有两天的表演。

重要的仪式,还需加上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开天门,这是用活人来祭祀。用来祭祀的人,身体必须好,祭祀前就先让他吃好睡好。开始后,这个人就跪在坛前,然后在他的额上用尖刀划出血来,用血来画符与做贡品。

在织金,庆坛活动除了赵侯坛,有一种叫“五显坛”的更为有名。

织金傩戏《古老三》剧照

如果说赵侯坛来自于中原汉文化,多具有道教的色彩,五显坛则更具地方民族特色。

庆五显坛是穿青人独有的法式。穿青人主要聚居在织金和纳雍两县,他们的服饰和文化与其他民族也有很大的区别,庆五显坛所表演的傩戏更具有原始纯朴的戏剧色彩,被外界称为“戏剧活化石”。

穿青人的庆坛又叫“跳菩萨”“庆五显坛”,因穿青人家家户户都供奉五显神,又都在堂屋里进行,所以其表演的戏曲又称“傩堂戏”。庆坛布置称为“摆坛”,在堂屋正面神壁的上方挂上、中、下三排神像,顶上一排为百神图;中排正中挂圣公圣母,左右分列显聪明王大郎、显明明王二郎、显正明王三郎、显直明王四郎、显德明王五郎五兄弟,即“聪、明、正、直、德”五显;下排列宝山大郎、灌口二郎、云魈三郎、岳王四郎、灵浮五郎、山魈六郎、南游七郎、水魈八郎、云盖天尊九郎。堂屋两侧各设九殿神位,共十八殿。

傩堂戏共计十五场,依次为起坛、发功曹、交性、淌白、放兵、合会、大郎殿、云魈殿、二郎殿、四府殿、岳王殿、灵浮殿、山魈殿、南游殿、水魈殿。十五殿表演,有法事、有唱腔,有舞蹈,还有故事情节。

赵侯坛最重要的法宝是坛凳,而五显坛最重要的法宝则是里面装有稻谷与符咒的坛罐,等到孩子们全都结婚后,就举行分坛仪式。

傩戏面具与表演二者也有很大的区别,五显坛的面具是七个,如姜太公(文老生)、灵官(武官)、二郎神(武生)、捡牲七郎(丑角)、土地(丑角)等,而赵侯坛只有三个面具,即灵官(武生)、捡斋和尚(净角)、土地(净角)。赵侯坛的面具制作精细,形态文静,而五显坛的面具造型粗犷。在表演方面,赵侯坛唱腔文雅,中规中矩,而五显坛则显得较为野性,打情骂俏等皆有。文明与粗俗不拘的差异,使五显坛傩戏更具原始性。

在清朝、民国时期,织金的傩戏表演,除了汉人的赵侯坛、穿青人的五显坛外,还有其他族的傩戏表演,庆娘娘、背星神、打保福等也很普遍。既有外来的,也有本地民族的,形成了丰富多彩的织金傩戏文化。而傩戏文化中的音乐、舞蹈、武术、杂技及故事,也丰富了人们的娱乐生活,受到群众的欢迎。

黄家小书院设立庆坛的时间是黄氏家族里最晚的,这个时候的黄家小书院:已经没有设立私塾,而成了傩戏表演的场所。有一次,一位看热闹的人说了这么一句:“神坛的字写是写得好,就是‘坛’字写得差了点!”听到的人大笑:“上有‘天地君亲师位’,唯独没有‘坛’字!”

黄家小书院的创立者是黄春台,生于清咸丰七年(1857)。黄春台自幼喜诗文,好书法。府考中秀才之后,进为岁贡生。在省参加举考时,主考官在他的试卷上批语:

“惜哉,文过八百!”因而未取。

黄春台尤其善于书法,常为商铺题写匾额,鱼山大殿上的“南土是宝”就是其所书。然而因为没有中举,只能设立私学和在文腾书院里教书。在黄家小书院里读书的学生,不仅有黄家子弟,也有外姓人,谌志远就是其中的一个。

谌志远,号平山,清光绪三十年(1904)生于织金县城朝阳街。在黄家小书院读书时,因能作诗,颇得黄春台喜爱。民国三年(1914)入贵阳模范中学读书,毕业后,于民国十年(1921)考取北平清华学校(前身清华学堂,留美预备学校,于1928年更名为国立清华大学)。民国十五年(1926)赴美留学,先后获斯坦福大学政治学士学位和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关系学硕士学位,1932年学成回国后,任南京中央军校教官,次年秋转上海大夏大学任教。抗战时期,随大夏大学迁贵阳,任大夏大学政治系主任、法学院长、教务长等职。1942年任国立贵阳师范学院教授,期间被选为贵州省第一、二届临时参议会参议员,并任临时参议会主办的《贵州民意》月刊总编辑。1945年应何应钦之邀,任国民政府陆军总司令部少将参议,担任与美军会谈时的翻译。日本投降后,任陆军总司令部主任,在担任何的翻译官的同时,办理日本投降的接收事宜,并参与了在芷江的受降典礼。

1946年后,谌志远辞去军政职务,转入国立药科专科学校任英语教授。1951年2月,调任重庆大学法学院政治系代主任、教授,随后,相继任俄语专科学校英语教授、四川师范学院历史系世界史和国际关系史教授、外语系英语教授。在此期间,校阅和编写出版了《汉语成语英俄手册》《英语介词常用搭配手册》两部书籍。1978年退休后,定居贵阳,被聘为贵州省文史馆名誉馆员。

从黄家小书院往北走几十步,就是周少阶与曾少臣家。

周少阶与曾少臣家各是一栋木板壁青瓦房,房子背后,正是邓家洋房子。

周少阶在门前的空坝上制作砂锅卖,胶泥、煤砂、火炉以及做好与没做好的砂锅,也就把门口挤满。

得闲的时候,周少阶去将军第或是西前街的黄华轩家演唱扬琴戏。周少阶虽然不富裕,却酷爱戏曲,在打鼓敲锣方面,更是个好手。

曾少臣当过保警队队长,也任过西文镇镇长。当保警队长的时候,因为经常给盐商们派兵当保镖,于是也拉起马帮,为商家运送物资,也从中偷偷购进鸦片。

1939年,县城征集马匹,发现已经没有一匹好马,最后才听说曾少臣有一匹可用。区长罗象乾几次派人叫曾少臣牵马来,可是曾少臣就是不来。

最后,罗区长接到了曾少臣的说明书:他原来剩有一匹马,但也不是好马,用于驮煤等家用,但早已经卖了。罗区长虽然没有征得好马,却征得了一位马夫。这位马夫叫肖银臣,并立下字据:“区公所找雇马夫,臣自愿入所身充马夫,勤于斯事,不得不法行为,如有不法行为,愿受重处!”

在解放军因李名山反水而撤退后,曾少臣做了两件好事。

李名山在四方洞投降,织金各地的武装,都跑来织金城。虽说是要救李名山,其实混在其中的土匪,想乘机洗劫织金城。

西文镇镇长曾少臣,为防止事件发生,叫各家各户在门上挂上玻璃灯,并做好战斗准备。同时,曾少臣亲自去找匪头谈判,给他们送上粮食和猪肉,条件是不能抢劫织金城。当居民都紧闭门窗的时候,曾少臣却独自在街上巡视。

李名山被擒,解放军未到,织金城处于无政府状态。

民众开始抢县政府背后的粮仓,曾少臣与房背后的邓家父子赶到,才保住了粮仓。

解放军回来后,曾少臣也就没有受到处理。不过他依然还做鸦片生意,最后还是进了大牢,死在了大牢里。

彭泽方住在这条街上。这彭家有名的不是人名,而是“广盆”。直到80年代前,织金的家家户户,家里都少不得一个大木盆来洗衣服。本地木盆,虽然做得结实耐用,但是不讲究造型。这彭家做的木盆,与本地人做的完全不同,盆口是圆形的,帮子也是有半圆弧度的,看起来漂亮多了。其实,彭家做的活,不仅盆是这样,做的床,也都讲究一个“圆”字。所以,这种木器,又称“圆货”。

无疑,彭家生产的“圆货”,是半机械化生产出来的。同样,在这条冷清的小街上,有一户用机器搞生产的人家。这户人家,就是黎家,用机器生产面条。

民国时期,梁化臣是织金首个用机器生产面条的,西后街能有一家,也是个稀奇事了。

西后街上的陈跃雄家

黎家搞压面机比梁家晚了很多,也像梁家一样,在后院有一个大腰磨,并养有一匹马。擀面用的麦子,就放到磨里去让马拉。马头上套上马笼,蒙上眼睛,马就不停地围绕着腰磨转了。

黎家虽然有几斗米的土地收入,但只能算是个特别小的小地主,房子也只是间茅草盖的房子。

黎家先前也未划被为地主,但是后来在他家里搜出了邓良臣家藏匿的物品,也就划成了“新地主”,房子也被分了出去,还被揪出去斗了一番。

陈跃雄家与黎家相邻。

陈家的两栋木板青瓦房看起来比其他的要漂亮与高大得多,材料与做工也算讲究,因而,与周边的木板房一比较,其他的就简陋了。

靠南的一栋,建得像是座四合院,左右两间屋子向前伸出,中间屋前形成过道。这样的构造,农村人叫它“吞口”,城里人则叫“燕窝”。中间屋子是双扇大门,左右两边的门却是相对而开。

陈家最初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二岭岗王大荣家的朝门内。

清朝的时候,丁宝桢调任四川总督。因为与丁宝桢有关系,陈家就跑去四川做盐商,丁宝桢还给陈家送了一幅绢画做纪念。陈家做盐生意失败后,又回到了二岭岗大朝门,分家之后,便把朝门卖给了商人王大荣,新修了这里的房子居住。

陈跃雄的父亲陈云高在民国的时候任过区长和经费局局长,不过时间都不长。因为当官,反倒贴了不少的钱进去。那时县里面的官,薪水很低,手中无钱,要是哪方面需要用钱,还得要当官的和富人们捐款,心好一点多付出了,家里的老本都得搭上。陈家在民国的时候并不富,陈云高也就只能回家经营那几石租子的地。

陈二奶搬到这里后,就搞起了泡菜生意。铺子里的货柜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和盘子,因为前人在四川学到了不少的泡菜手艺,因而陈二奶的泡菜面市,就得到了大家的喜爱。

陈二奶不仅泡菜手艺好,对原料要求也特别高。做霉豆腐用的白豆腐,陈二奶只选用九队头李文银家生产的。泡菜用的盐巴,只用青盐。陈二奶选用青盐的原因是,青盐味浓,泡菜也不会生花。

在西后街搞了一段时间后,陈二奶租了老县政府前面的私人铺子,也即后来的联合诊所隔壁,在那里继续做泡菜生意,后来那里被拆除建成了邮电局。

陈家的房子是现在西后街上唯一还保留点原样的,窗子雕有花纹,看起来很漂亮,在现在来说,也很稀奇。不过对于民国时候来说,只能算是一般的做工,即处于中等做工的“乱劈柴”。

陈跃雄家住着的这栋房子,因为保存完好,2007年后得以挂上“陈跃雄民居县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牌子虽然挂起,但如果陈家不保护,也没人来保护。

离陈家二十来米,有一块院子,院坝的后面,是一栋木板房,这里就是王七爷家。

王七爷搞的是私塾,他学生不少,名气也不小,但他最有名气的,是放学之时那句永远不变的口头禅,于是也形成了有织金特色的一句“歇后语”:王七爷放学——“滚喽滚喽!”

在王七爷的私塾里,有个学生叫王尊荣。

这位王尊荣从小受到家里的熏陶,特别爱好书法。他的父亲还传给他一本《万字文》的字帖。字帖很有意思,对每一个字的特点都有专门的注解。父亲从来不拿出示人,王尊荣也只是悄悄地临摹,只有最好的朋友,才可一看。

50年代后,王尊荣进入银行工作,不小心得罪了领导。那个时代,得罪领导可不是件小事,就跑出门去了。

在贵阳的某工厂做工一段时间后,王尊荣又离开了工厂,游走于全国的名山和寺庙。凭着自己能写一手好字,专门为和尚们写写画画,混一口饭吃。这个时期,王尊荣的名字也改成了曾了凡。

80年代的时候,曾了凡出山了,先是在北京举办个人书展,然后又到贵州省城和织金搞个人展。在织金展出的地点是文化馆,去观看的人也不多,有七八个的样子。曾了凡现场表演书法,写的都是“花”字,大约有上百个,每一个“花”字都写得不相同。

后来这曾了凡就住进黔灵山,卖字为生。游客们去买他的字,却不能见他,因为他是“了凡大师”,不随便见人的。

织金老城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