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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林路
所属图书:《织金老城纪事》 出版日期:2016-05-01 文章字数:3011字

南林路

出了南城门,顺着城墙向东,有一路小巷。

这条路与通向西门与北门的城墙边马道一样,不规则的石板被踩得光亮。不过却很少有马从这里出入。

小路仅有一米来宽,与城墙不离不弃。其实在清朝的时候,城边小路即是壕沟,在历来的战争中,起到了特别关键的作用。

站在小路上看城墙,城墙很高。其高度,一架高梯搭起来,离城墙垛还很远。城墙石也很大,大多在一米长宽,有的还更大,看起来坚固而厚实,充满着力量。石块间的缝隙,原是用石灰来填满的,现在却已经被岁月风化了。往空洞的缝隙中看,还有一些残存的石灰粉末、灰尘吊吊,甚至还有一些子弹壳,残留在石缝间。

小路的另一边,则是稀疏的草盖土墙房。与壕头那边比较起来,这里冷清多了。

进入小巷百来米,一道高高的围墙挡住了去处。围墙那边,正是南林寺。

这时小路拐向南去,就进入了一个小院落。小院落看起来很简单,西面是几间一栋的草盖土墙房,东面与南面,是草盖木板房。

这里是王家的小院落。不过王家已经搬到乡下去住了,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租房户。

50年代后,这些租房户,就成了这里真正的房主。下乡去的王家,已经成了地主,自身也难保了。

70年代中期,母亲购买了这里的一间土墙房,我们一家人也住到这里来了。

房子前后两格,后面还有一个猪圈房和一个很小的天井。

虽说是土墙房,前面却是砖墙,其他地方有的是用树枝编成墙,然后铺上泥土而成,就连楼板,也是用树枝编成的。快到新年的时候,我们就会找来一些报纸或白纸,给楼板加个吊顶,免得灰尘掉下来。墙壁上有剥落的地方,也得用纸糊上,看起来顺眼一些。

80年代前,私人是不允许喂猪的,所以我家就把猪圈打理好,让它变成了厨房。80年代后,国家允许喂养猪了,厨房又归还成猪圈。跟大多数居民一样,养猪不是用来自己吃,而是用来卖钱用。

其实在70年代初的时候,打猪草已经成为我们的习惯,下午放学回家,我们就会放下书包,上山去打猪草。只不过,以前不准养猪,我们打猪草是为了卖钱,允许养猪后,就不用背猪草上街卖了。

猪食不用家里买,自己吃的蔬菜,大多数时候也不用去买,打野油菜、打地米菜、摘野菌子也成为我们习惯做的,虽然当时街上的大白菜也只卖两三分钱一斤。

除了打猪草、打野菜,每个星期去背一次煤。那时候到阿烈煤矿背煤,一角钱一背,随你装,一背煤一个星期也用不完。

我家的对面有三家人,一家是搞搬运的,直到现在大儿子还在拉板车;一家是农户;一家据说是农具厂一旁谌医师家的房子,其实也不是。谌医师家住的是职工宿舍,那一排青瓦砖墙的房子,住的全是干部职工。

谌医师家没有来这里住过,一位我们叫谌伯的老人却来住了,听说他是谌医师家的大伯。这谌伯五十来岁,但看上去有六十几岁的样子,嘴的上下左右都留有浓黑的胡茬,很少见他刮。虽然他已经老了,但看起来很像个军人,刚毅、严峻、威武,同时也很慈祥,因为他对院子里的孩子们非常好,孩子们也总是跑到他家里去围着他玩。孩子们要是有了苞谷或是洋芋,总会拿给他烧,他烧的东西,总是恰到好处,当然也很香。但谌伯住进院子里来就咳嗽,白天晚上都在咳嗽,晚上更凶。

1983年1月16日这天,我从文化局得了一份《织金文史资料》的报纸,上面记有蒋帆的事。大姐对我说:“对门的谌伯,就是因为蒋帆的死与他有关,他才去坐牢的!”

“与他有关?”大姐的话让我震惊,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们书记讲的。”大姐说,“蒋帆解放初期在桂果的平寨、实兴、干河等地任征粮大队副,指挥部就设在谌家寨,谌伯就是谌家寨子的地主。那天谌伯来我们家说:‘他们认为蒋帆的事是我给土匪报的信,抓我去,我还不知道是哪回事?’”大姐接着说,“我在干河工作过,蒋帆的坟就在实兴,离干河不远,现在还在。”

蒋帆,江苏省南京人,1950年1月随军转战到织金,任县人民政府财政科干事,后担任二区征粮科副队长。3月29日,被乡长卢云龙枪杀于实兴垭口九里冲的一棵大树脚。

谌伯入狱的时候才二十几岁,出狱的时候已经是五十几岁的老头。他劳动改造的地方,是开采银矿的,出牢的时候已经是肺病晚期。妻子早就改嫁,儿女也不认,他兄弟租这里给他住,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1983年11月16日,自由了两年的谌伯,终于咳嗽死了!

我家左边邻居,是后来搬进来的,男主人高大魁梧,是个搬运工。右边的人家,主人也长得很男性,还浓胡,也许是认得点字的原因,成为西山农业合作社时的生产队长。其女儿小学时与我一个班,她刚长大,就被人拐去外地卖了。

从我们的小院南下,还有一个小院。

这个小院更小,三间一栋的半板壁半树枝茅草房,已经变得有些歪斜。据说房子也是王家的,或许是冯家的。住在这里的李家,也是租房。

1950年5月18日夜,南城门响起了一阵枪声,呼啸的子弹穿过李家用树枝编的墙壁,射到家里来。惊慌之中,大人小孩抱起草席躺在地上躲避,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从这个小院往南下四五级石阶,就到了南林巷。

南林巷从大佛寺(即“大市上”)边进来,北面是一块宽宽的空地,与空地相邻的,就是“大市上”陈国华家进深很长的马店与马棚。空地的东面,上四五级石阶,是一间小屋,与石阶上李家相邻。

这块空地,在70年代初的时候,已经是一栋两层楼的石墙瓦盖房。

楼梯是木制刷红漆的,楼板也是。楼上的屋子虽然多,但看起来像是没有人住。立倒跟斗、在木梯扶手上“梭梭板”,这里成了我们玩耍的首选。

楼下住着几户人家,其中一家姓周,据说是检察院的领导。最让我们奇怪与感兴趣的是,中间一间黑暗的屋子里,关着一个人。走廊上也很黑,而那道门永远地关着,从来没见打开过。门上留有一个洞,有十几公分宽,三十公分长。每天吃饭的时候,饭菜就由这个洞递进去。我们往洞口看,里面的人好像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确令人感到恐怖。有人说关在里面的人是个疯子,有人说是个傻子,但是至今我也没有搞清楚。

南林巷口南端,原是邓良臣家卖米与菜油的商铺。再往巷内,就是甲长付洪顺家。

李名山在四方洞被解放军135团围困投降后,李的其他部属来到织金南门城外,准备武力夺回李名山。作为甲长的付洪顺,接到命令向李的部属提供伙食。其实付洪顺权力范围太小,也只管着王家小院及南林巷这小片地盘,他叫各家拿出点苞谷和米出来,自己带回家里做成黄粑。

因为动作太慢,黄粑做好还没送去,135团就已经占领了织金城。黄粑不仅被没收了,付洪顺也被带走。

70年代的时候,因为付洪顺的二儿子与我是同学,两家又离得不远,我就成了他家的常客。他家里除了必要的桌子板凳外,让我感兴趣的就只有两样东西,一是推刨,二是石磨。这两样东西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必须掌握力道和技巧才行。

我的这位同学,同时也是我背煤、打猪草时的伙伴。

在南林巷,还住有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人们都叫他“马哥头”,我觉得很形象,因为他的脸长长的,就像马的脸形一样。到后来我才知道,“马哥头”一词,原指马帮里的领头马,50年代后变成了织金人对所有赶马车人的称呼。

这个时候的南林巷,以及王家小院,其实就只有十来户人家。这十来户人家,也都有了共同的路名,就是“南灵路”。“林”与“灵”一字之差,却相去太远。

过了付家,是一道围墙,里面种有很多梨树。到了春天的时候,缀满枝头的梨花,从青砖瓦盖的围墙内伸出来,宁静的小巷,也就多了一道景色。

南林巷随着围墙向东走了一会后,又顺着围墙向南而去。巷道走完,向左,则可去到南林寺;向右,则可去到邓家大院;向前,就是一片田坝。一湾清流从田坝之中流过。除了洗衣女,几只白鹭,如烟般在水田之间升起。

织金老城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