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屯
九龙屯实际是座屯堡。
但经历战争之后,九龙屯只剩下九级石阶和几段石墙,发生在屯堡里的故事,也随硝烟散去。
这个屯堡是什么时候建起的,没有人清楚,但是从历史的典籍中,我们还是找到一些影子。
明洪武十三年(1380),云南梁王巴扎剌瓦尔密反叛。洪武十四年(1381)九月朱元璋派大将傅友德为南征将军率30万大军分三路征云南,经过3个月的战争,平定了梁王的反叛。洪武十五年(1382)三月,朱元璋命30万大军就地屯军于普定、普安、乌撒等地,从而形成了安顺、普定一带600年的屯堡。
织金在当时还属于四则溪,明政府并未在织金设置流官与城池,也就没有地名,史书未载织金屯军之事,也就可以理解。但是从安顺、普定至乌撒(今贵州威宁)都设置了屯军的话,在织金这么宽的地方,不设置屯军就有点说不过去。
明崇祯二年(1629)八月,安邦彦战死。次年春,明军再次攻入织金。为防止安位再生事端,明政府在织金设置屯军。这支屯军的将领,就是谢西龙。谢西龙号瑞轩,死后葬于织金城东南白马山下。
九龙屯,很可能就是这个时期建的屯堡。
民国时期,从吏目巷与李子巷都可以去到九龙屯。
在吏目巷快要接近回龙潭的地方,多了一条从南往北的小街道。街道看起来还算宽,就是只有百来米长。尽头之处,是两栋小朝门人家。
从围墙外就可以看到里面的青瓦房和几棵高高的树子,其中一棵是花红树。进入里面,才发现两栋房子都是七柱房,且是一排六间的三层楼,材料与做工都讲究。房里房外的板壁,都是用土漆(生漆)刷的,光洁,明亮。
这两栋三层楼人家,一个是陈天文家,一个是周崇德家。陈天文是商人,也是“九五商店”的大股东之一,“九五商店”改为“复兴商店”后,陈天文接替王大荣任商店经理。周崇德原是桂果观音洞人,1937年考取上海大夏大学历史系,毕业后留校任事务员,接着任大夏附中事务主任和教员;1942年调贵州省教育厅,随后又调重庆中央民族教育馆;1944年,受织金中学校长邓厚麟邀请,在织金中学任教;1946年,接任织金中学校长。
在建这两栋房子之前,两家因为争夺地皮,斗上了劲。最先建房的是陈天文,周家看到陈家动工,就传话到老家去,很快运来了木料。周家看到陈家的木料好,自己运来的木料每一棵也都在四五十公分直径,而且棵棵直而不弯。而陈家看到周家建三层楼,自己也建三层楼。
结果,两家建的房子,都差不多一个样,也是同一天完工。
50年代后,陈家成了资本家,周家成了地主,两栋房子也都被没收了。
两家的房子,成了合作社的染布房,周义先等染匠在这里当染布工人。
周崇德一家,被遣放回到了桂果。
1953年前后,阶级斗争降了点温度。一天,县政府教育科通知桂果区,叫周崇德回城教书。桂果区去传达信息的时候,也不说明原因,就说县政府教育科叫他去一趟。周崇德也没说什么,就上路了。
周崇德一走,就急坏了家里的妻子韩灵芝。
韩灵芝,平坝人,也是织金中学里的一名教师,与周崇德一样,都是上海大夏大学的毕业生,并跟随周崇德奔走各地,两人的感情非常好,出出进进总是成对成双,令人羡慕。
韩灵芝等到晚上,丈夫还没回来,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睁着眼睛看了一晚,看到天亮,丈夫依旧没有回来。
韩灵芝翻出镰刀,拿到磨石上,慢慢地磨着,默默地磨着。镰刀被她磨得又白又亮,就像是一弯明月。
她举得镰刀,向自己的颈上一抹……
周崇德回到家的时候,妻子已经离自己而去。
原来,桂果区通知周崇德去县政府教育科的时候,他心想此去必是凶多吉少,也怕家里担心,没说什么,就跟着桂果区的人走了。
来到县里教育科,才知道是叫自己继续当教师,心里非常高兴。由于时间已晚,教育科的人留他住了一晚。
从此,周崇德就留在农村任教,直到退休。
陈天文家的后面,有一道陡立的九级石阶,这就是老屯堡留下来的遗迹。登上石阶,就是李子巷,顺着李子巷直走,就可以到达中正街;向右向下,就可到严成方家和邓、朱两家的后门。
站在九龙屯的石阶上,就可以看到陈天文家后面高高的土坎上一段厚实而又残缺的石墙,石墙后面,就是李名山家的碉堡。
石墙到九龙屯石阶时就中止了,但过了石阶后,又顺着高土坎继续延伸,直到回龙庵的后面。石墙因为比平常看到的要厚上几倍,石头又像城墙石一样大块,周边的人家,便叫它老城墙,其实它就是老屯堡。
严成方家的房子,正对着这些老屯堡石。
严成方原名严芬,本姓杨,据说是“将军第”后人,从小就抱养给一个从四川来织金的严姓皮革商人。严成方于民国三十五年(1946)从织金县立中学毕业,就读于贵阳师范学校,回来后在织金一小教书。50年代初,任学校教导主任,代写了不少的县政府大会公文。1958年初被划成右派,直到1979年才得到平反。出来后,为了生活,只得以写契约、对联,绘玻璃画等为生。他的玻璃画,在七八十年代很有名,现在农村人家的老衣柜、老床上的玻璃画,大多出自其手。
严成方在严家有个哥哥,严成方五岁的时候,哥哥中学还没毕业,抗战爆发,就报考了军校,毕业后参加了一系列的抗日战役,升任上校团长,最后战死于云南腾冲。
严成方家的房子一旁,有两个朝门,一个是木瓦朝门,一个是土墙门。木瓦朝门坐西向东,土墙门则是坐东和西。两朝门相对。
木瓦朝门的人家,其实就是中正街上邓子春家的后门。邓子春家后屋里有闹钟,早上严成方听到邓家的闹钟一响,就起床上学了。
土墙门内的房子,也全都是土墙房,土墙房一间接着一间,占了一大片土。这些土墙房,是中正街上卖布匹的朱家的后院房,用来低价租给穷人居住。
50年代后,这些房子都被瓜分了出去。老屯堡的那些石坎,也被拆除成了路。本来到两个朝门就终止的李子巷,就可以通到大平桥了。
九龙屯下的周、陈两家的房子,因染布而遭到破坏,也就拆除建成了砖混结构的房子,即现在的妇幼保健站。
2003年的时候,全国发生非典,这里也发生了一个故事。一个叫小翠娥的年轻妇女,因为生小孩死了。小翠娥原是农村人,长得漂亮,特别是她那双眼睛,又大又亮,配着她活泼开朗的性格,让人感觉很青春。
她生小孩后便高烧不止,保健站的医生判断可能是非典,就请了贵阳的非典专家来看。专家来了,结论不是非典,院方就继续输消炎液,直到女人死了,赔钱了事。
直到现在,或许院方还不清楚这个女人死亡的原因。
相同的案例,我也遇到过。
一天,一位姓段的木匠来找我,说他的儿媳妇流产后高烧不止,已经治了一个多月没有治好。我说,我不懂医,找我没用嘛。他说,你就去看看。
木匠的儿媳躺在床上,医生输液刚走一会。我让女人摇了一卦,得《贲》之《颐》。《贲》卦来自于《泰》,《泰》是未病时的身体状况,内卦《乾》为头,变《离》为火,且二爻跑到了上爻,说明初病时是头部发烧,得到证实后,笔者接着推断:《贲》有大离包《坎》之象,《颐》是空腹之象,是怀孕流产之意。本来《贲》是三阴三阳平衡之卦,变为《颐》之四阴二阳卦,是体虚之象。《贲》卦内之小《离》变为《颐》之大象《离》,即由头部发烧变为全身发烧,原因是中间的阳爻被消掉了。由此判断:医生的治疗方法是有误的,不能使用消炎药,如是继续使用的话,就会有生命危险。我建议另寻中医师,因为只有中医师,才懂得辩证,而西医师,见了发烧病人,一律只会用消炎药。
段木匠找到了当时中医院的左定超院长,很短时间内,就把病人治好了。
2011年10月26日,为了找严成方的资料,我与李春雷来到他家里。此时的严成方已去世两年了,他家简陋的木板房也租给了别人,但是他的文稿与书籍,还凌乱地放于后屋与楼上,上面积满了灰尘。
严成方留下来的文稿很多,包括他在学生时代写的作文和民国时候的一些课本。课本因为是用普通的印刷纸做的,已经多处腐蚀,而作文本是用土法生产出来的“白纸”(就如窗纸一样)装订成的,又是用毛笔来书写,保存完好。
“文革”时期,老书籍、老照片等大部分被毁,现在已经很难寻到。我不知道严成方是如何把自己的课本和作文保存下来的,这一定冒了很大的风险。也正因为有了这个冒险,才保住了织金民国教育最后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