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厚长盐号
一道阳光从南街上退出的时候,中正街上从北向南响起了一阵缓慢而清脆的马蹄声。
一群正在街边跳大海的孩子,停下来,跑到街心观望路过的马群,虽然他们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情景。
为首的马掌柜坐在领头的马背上,身着一件灰布长襟衫,外披蓑衣,肩背长枪,瘦削的脸上,是一双坚毅的目光,显得特别精神。随后跟随的七八个马哥,也是一样的打扮。
“一匹、两匹……”有孩子数起马来,其实他们停下跳大海的游戏,目的就是搞清楚马的数目。
“36匹,这队最多!”数马的孩子得出了结论,赶紧向伙伴们介绍。
但有伙伴不服气:“那你说说马上驮了多少袋盐巴?”
“一匹马驮4袋,36匹马上共有……”
“算不来了吧?像你这样子,肯定经常着老师打板子!”
马队走出南城门,马夫们仿佛嗅到了一阵扑鼻的菜香。赶了半个多月的路,他们确实已经疲惫不堪了。
马队在江西庙对面的“永厚长盐号”前停了下来。
店掌柜胡文斗赶紧迎了出来,并招呼店员们把盐袋背到盐库。144袋盐,每包30斤,共计4320斤盐。其实,店掌柜胡文斗不用算,就知道是多少了,不过点数是少不下的。胡文斗是四川人,有文化,待过马帮,精打细算自然不在话下。
马掌柜带着马夫们直接进了厨房,一位女人笑盈盈地迎了出来。
马夫们道:“老闾娘,饭熟了没有?”
“老闾娘”是“川帮”对东家女主人的称呼,可见这支马帮里面,四川人一点也不少。织金老话,对的!其实,这女人一点也不老,且是年轻而漂亮。她接话道:“马哥,知道你们要来,早就做好了!”
果然,桌上的菜饭正冒着热气。一位马哥道:
“你唱知道我们已经来了?”
“老远听到马蹄声,就晓得是你们来了!”
马掌柜对马哥们道:“肚皮都饿得着不住了,还有精神讲之么多?吃饭!”一脸的严肃。
“是,大掌柜!”
原来,这位马掌柜,才是“永厚长盐号”真正的当家大掌柜,名叫王宗祥,号寿域。对于民国早期的织金城里人来说,无人不知盐商王寿域这个名字。
王寿域,生于光绪十九年(1893)十月。两岁半时,父亲就英年早逝,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租了一间小东门的房子住了下来。
为了让儿子以后成才,母亲含辛茹苦,尽力让儿子读私塾和进学堂。但是贫困的家庭环境,使得已经12岁的王寿域,不得不离开学业,走上了求生之道。
王寿域
没有本钱,王寿域就背黄泥上街卖,这是不需成本的。有了点小本,就拿香、背铁器赶乡场。
赶乡场的生活是艰辛的,每天起早摸黑,一走就是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王寿域的双脚,磨起了一层厚实的茧皮。到了19岁的时候,终于积累了一笔钱,王寿域便购买了南门城外的这间房子,开起了盐店。
到二十六七岁的时候,王寿域购买了一店骡子两店马,拉起了马帮,自己进购盐巴销售。一店为十匹,三店即三十匹。所谓骡,即驴与马杂交的新品种,又称骡子。骡子力量大,耐力强,适宜长途跋涉,是马帮的首选,但因骡子不能生育,价钱自然比马要贵。
王寿域的马帮,行走于四川、织金、云南之间,称北线与南线。并在北线的瓢儿井、鸡场坡和南线的普定、安顺、兴仁、昆明等处设立“永厚长盐号”中转站。北线中转站由黄亚甫经办盐巴的购进与马帮的行驻,南线除了销售盐外,还要销售由织金驮来的生漆、核桃、薏仁、杜仲等土特产,并从昆明、兴仁、贞丰等地驮回白糖、红糖、甘蔗、海参及民众所需百货。设立安顺站的另一个目的,是为了方便兑换渝票。虽然当时流通的是大洋,但是要在四川购盐,必须换成渝票,而兑换地点就设在安顺。
可见,“永厚长盐号”不只做盐的生意,已经扩大了经营规模。
在南北二线上,人们只要看到大队的马帮经过,就知道是“永厚长”来了。
交济街王寿域商铺的两边,挂有一副木雕油漆的对联:“家声德识王寿域,盐号名传永厚长”。“永厚长盐号”经过十余年的努力,终于超过了清末民国初织金最大的“天成盐号”,成为织金第一盐号。
热闹的盐号里,三寸金莲的“老闾娘”窜上窜下地忙碌着,账房先生胡文斗的算盘打得快,“老闾娘”的口算来得更快,人称“一口清”。
“老闾娘”其实姓谢,母亲邹氏,出身书香门第,是邹俭堂的姐姐。邹俭堂受戊戌变法的影响,与冯晓岚一样,外出求学,“不成不归”,最终客死他乡。
谢氏因受母亲的影响,虽未上过学,却能熟背《三字经》《千家诗》。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当儿子王升、王荣、王国安背不出下文时,谢氏就会接道:“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王国安后来成了织金70年代前后有名的织金诗人。
“永厚长盐号”鼎盛的时期,是在30年代前后,王寿域对织金的公益性捐款,也总是排在前几位。但到了1936年前后,阮俊臣、欧阳崇庭、熊朴、宋老跛领导的队伍主要在黔西北、黔南传统的马帮古道上活动,运输交通线成了死亡之路,“永厚长盐号”在这条线上,自然也损失惨重。毕竟“永厚长盐号”的几杆土枪,只能对付得了小股劫匪,设在北线与南线的中转站,也就难以维持了。1937年后,蒋介石为防止被日军迅速瓦解,把重要的兵工厂迁移重庆,王寿域的马帮,也被征去搞运输。
1942年,日兵进攻贵州独山,交通中断,马帮古道上,也就不再看到永厚长的身影了。这一时期,因为已经没有了私人盐商,政府办起了官盐营运,但也举步维艰,如民国三十三年(1944)元月六日“川黔永运销区官盐运销营业处织金万足售站”给织金商会的一份公函就说道,驮运食盐每斗每华里值价一元三角已经不够,因为米价已经上涨到每斗合国币四百二三十元。织金在战前战后的米价,也只在每斗一元六七角,足见战争对物价及经济市场的影响很大。
八年抗战,织金商家纷纷倒闭,王寿域的“永厚长盐号”,也改成了纸火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