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风云
雷振洲,教师,因长于人物画闻名于民国织金。
雷肇南,织金国民党县党部副书记长、三青团总干事。
雷振洲早年在营上小学教书。虽然这里只是一个乡村小学,但在织金相当有名,因为它是当时织金仅有的几个两级小学之一,1926年的时候,就由省教育厅认可的公办学校。雷振洲也以其教书认真、博学多能和思想开放而深得学生喜爱。
王天慧就是雷振洲在营上小学教书时的学生,后又去贵阳读书,并加入了中共贵州地下党。可以说,王天慧的思想转变,离不开雷振洲的思想启蒙。
抗日战争爆发,雷振洲带领着学生在腾龙镇(龙场)街上游行,呼喊口号,贴标语,宣传抗日。掀起了织金乡镇的抗日热潮。
雷振洲转入县城教书后,由于抗战深入内地,加上匪乱猖獗,引起交通阻断,物价大幅上涨,他便与其他几位教师一起,发起了“食米斗争”,要求县政府增加工资。
事后,方献祥等几位参与斗争的人都逃走了,唯独这位冲在“食米斗争”前头的雷振洲却没有逃。毕竟,那几位教师是中共织金地下党员,雷振洲不是。
雷振洲被抓了起来,送到贵阳警备司令部关押,后来又送去了重庆。
受尽了磨难的雷振洲最终还是被放出来了,因为找不出他是共产党的依据。
为了纪念这场磨难,雷振洲把自己在监狱时出生的女儿取名为关押地的名字。
雷肇南作为国民党织金县党部的第二把手,如何与雷振洲扯上关系呢?其实,雷振洲就是雷肇南,本来是一个人。
虽然雷肇南不是中共地下党员,却一直为织金地下党办事,从教书,到“食米斗争”,再到他坐的滑竿。
雷肇中
以织金国民党县党部二把手的身份,出入贵阳与安顺等地,中共地下党的秘密信件都藏在他乘坐的滑竿之中。
凭这二者特殊的身份,不仅会让人看得莫名其妙,把雷肇南与雷振洲看成了两个不同的人,也注定了雷肇南最终的悲剧结局。而这场悲剧,又偏偏与两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物雷肇中、赵促成扯到了一起。
雷肇南兄妹间的排名,就是以东南西北中来排名的。
雷肇中,就是雷肇南唯一的妹妹。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男士。
其实这雷肇中果真就是一个男子的性格,从小时起,便一身男装打扮,因其皮肤黑,人称“黑老幺”。
这“黑老幺”不仅女扮男装,男孩子做的,她也做:爬山,攀树,捉鱼,打蛇,骑马骑牛,玩枪弄刀……要是心血来潮,便会牵出二哥雷肇南的马匹,一阵马蹄声响彻大街之后,一溜烟便飞出城去……
1930年,织金县政府为鼓励女孩子留学贵阳,每人每年发给120个大洋以作奖励,年仅14岁的雷肇中就成了织金留省女学生之一,就读于贵州省立贵阳女子师范学校。不过因为雷肇中性格较“野”,再加上家里贫困,她也就成了织金第一位留省女“肄业生”。
在留省读书期间,她认识了正在男师读书的王朴、王楠、王栻、王永华、王道礼等人,并接受了他们的共产主义思想,开始参与他们的活动。放假回家后,因母亲生病,无钱再去省城读书。1934年,雷肇中的母亲过世后不久,家中又有7人染上黄痘症,买药、熬汤、喂药、护理都由雷肇中来做,最终只有两个存活了下来。其间,雷肇中还坚持着参与织金地下党的活动,开会、学习、写心得。由于长期外出,她引起家人的不满,在赵促成的帮助下,进入织金中学任学长。
工作之便,雷肇中秘密成立了织金第一个妇女小组,参与的人员有彭祖珍、方俊华、谢玉贞、张克勤、张中玉、刘启华、覃传芬。
因为长期与男子(织金地下党)相处、打网球,风言风语传到雷家的耳里,雷家开始为雷肇中选择对象了。自从省城读书回来之后,就一直宣传自由婚姻的雷肇中,自然不会听从家人的安排,况且,赵五哥(赵促成)已经向大家宣布了省工委的决定:赵促成与雷肇中结为夫妻,掩护赵促成开展工作。于是,雷肇中做出了离家出走的决定。
1937年古历正月十六,大年刚过,雷肇中与赵促成在金沙结婚了。1938年,雷肇中正式入党,介绍人为赵促成,监视人为秦天真。
1942年正月某日,仁怀县,大坝镇乡下。一位年轻女人正要领着孩子睡觉,突然,门响了。
打开门,五六个大汉冲了进来,把女人的双手扭在了背上。同时,一把一尺多长的尖刀也抵在了女人的胸前。
拉动手枪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一位大汉说:
“要把她打死在哪里?”
女人扬起自己的头发,说:“如果我怕这个,我就不做这种事了!”
一阵的翻箱倒柜之后,女人被五花大绑起来,随即,也把她的孩子,绑在了她的背上,一同向大坝镇走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个女人,正是雷肇中,而那个孩子,是她的女儿海燕。
女儿虽然还小,但已经懂事。她陪伴着母亲一起长途跋涉,从大坝,到仁怀,再从仁怀到金沙、到贵阳,陪母亲在牢中度过一天又一天。
1945年到1946间,雷振中回到织金工作,她向方献祥、黄典五等问起党对他们的看法时,大家虽然还客气,但已经有了距离,当然也就不会有结果了。
雷肇中、赵促成一家合影
赵促成是贵州省中共地下党组织最早的五工委之一。
赵促成最先是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1934年春,听从上级的安排,来到贵阳组建党组织。
在此期间,为了迎接肖克、贺龙带领的长征红军,赵促成还进入了宋华轩的黔军部队,任副营长,但最终没有遇到。
为了扩大地下党组织,五工委也分散到全省各地,开展工作。
当时,王季芳正在筹办织金中学,他的侄子王朴,邀请赵促成到织金中学教书,所以,赵促成从省到县的第一个工作站就选择了织金。
在织金中学期间,赵促成组建了中共织金地下党组织,吸收了谌志经(即谌白人)、赵百礽、王家祯、黄典五、方献祥、覃传芬、张中玉、刘启华、张克勤、雷肇中、苏荣为织金地下党员。并推荐方献祥去贵阳,协助省工委的负责人邓止戈工作。
雷肇中不仅成了赵促成的革命同志,也成了一对恋人。
在织金工作一年后,赵促成带着雷肇中去到打鼓新场(金沙县),赵促成任芸夫学校校长,雷肇中则以教师身份为掩护,发展金沙地下党组织。他们在金沙发展的党员,多达几十人。经赵促成谋划,秦天真冒牌成雷肇南,到金沙看望妹妹,参与了这几十个人的入党宣誓仪式。
雷肇中与子女在台湾合影
雷肇中(右一)与父亲雷君美等家人合影
金沙之后,他们又去罗甸、桐梓、遵义、习水、赤水、贵定等地开展工作,直到1942年,雷肇中、赵促成等几十人,因周自达的叛变,先后在仁怀被捕。
雷肇中作为重要人犯,进了水牢。天天泡在水里,其惨状是可想而知的。
赵促成在雷肇中被抓后两个月才被抓到。作为更重要的人犯,被马不停蹄徒步直送贵阳。
在仁怀街上,围观的人很多。有人送来了在金沙时出生的儿子,交给赵促成。人群中有很多人哭起来了,就连身边两个押送的士兵,也开始流泪,也为赵促成抹去脸上的泪水……
赵促成的双手被捆绑着,脚上戴着镣铐,由于长途跋涉不断的摩擦,手脚肿烂,绳索与镣铐已经深深地陷进肉里面,血流出来,染在衣服上与脚上。
每过一个峡谷,押送官兵必先派兵察看,占领山头,安全后才通过,可见对赵促成的重视程度,但也让行动变得缓慢起来。
在监狱里,赵促成指点同样被关押的同志怎样蒙混过关,如女同志,就装神弄鬼,又哭又闹等等,而他自己,则等着最重的处决。
一个月后,他终于被提审了,但是他去到的地方,不是审讯室,而是省党部。得到的答复是,要感谢“戴(天强)主任”的救命之恩。原来,像他这样的政治犯,生死权掌握在三个机构手里,一个是中统,一个是军统,另一个是“贵州特种会报”。等到大家差不多定下赵促成死刑后,偏偏这“戴主任”坚持反对,而反对的真正原因是,凡是黄宇人赞同的,戴主任就反对。
黄宇人原是中统陈果夫、陈立夫兄弟提拔的人,后来成了二陈的叛逆。戴主任是听二陈的,肯定就与黄宇人作对着过日子了。戴主任帮赵促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在上海的时候,二人是相识的。戴也是地下党,只不过与赵不在一个组织里面。后来他们去到台湾后,戴天强把他的舅子侯爻送去情报局受训,被查出是共产党方面的人,枪毙了,戴天强也被抓去判了15年的刑。赵促成为了感谢他救过自己,为戴上诉了3年,戴因此得以出牢。
在现在的一些资料上,提到赵促成名字的时候,有的会在赵促成名字的后面加上一个括号,注上“叛徒”字样。赵促成是不是叛徒呢?
1987年,赵促成从美国给“芸夫老哥”(即蓝芸夫,在金沙创办芸夫学校,赵促成当时任校长)写了一封信,谈到了自己在贵州时的地下活动、被捕经历和出狱过程,未提自己是“叛”了或“未叛”,却谈了关于这一方面的一些看法:
“一个共产党员可以一辈子不做工作,躲在保险箱内,大时代时还可以从地下钻出来,平步青云。但一个真正的工作同志不能被捕,一被国民党逮捕,哪怕对党对政治影响一无所失,政治生命就会有麻烦……国民党还有一个狠招叫自首自新政策,来对付共产党。自己跑去的叫‘自首’,被逮捕的叫‘自新’,他用这个斗争手段来对付共产党的‘惩治叛徒’的斗争方法……为此,共产党中央机构提出了对策,准许‘假投降假自首并写……出狱的决定’,以号召这些干部回归……”
赵促成作为中共贵州地下党组织的创始人之一,肯定熟悉中央关于地下工作的相关决策,他会不会因此而“假投降”呢?赵促成在贵州发展的党员就达数千名,并清楚每一个党组织的情况,如果他是真“叛徒”的话,那么贵州的党组织,将会是致命的打击,但事实并非如此。
信中还谈到了一个问题,就是使他们这批共产党员入狱的真叛徒周自达,却成了解放后的“革命烈士”!
其实,赵促成是不是叛徒还需要更多的证明。而就赵促成在贵州早期的地下工作来说,他是积极和实干的,也无疑是优秀的。
雷肇中的女儿美籍医学博士赵海燕(左二)、女婿医学博士钟维国(右三)与美国总统乔治·赫伯特·沃克·布什在一起
雷肇中与和她有联系的共产党人士关押在金沙监狱后,共同向省党部多次写信,要求迁去省监狱,理由则是要“爱护青年”。就这样,赵促成与雷肇中在省调查处相见了。重新获得自由的二人,这时才真的发现没有了自由,他们到哪里去?显然,是没有去处的,他们只能又回到刚住过的调查处的房子里居住。为了自己和孩子的生存,二人先后进了调查处工作。等到调查处换了新的领导人,把他们看成“异党”并不合的时候,弹劾新领导的赵促成,才去到了南京,并通过雷肇中的学生家长,当上了海军军官,主管“政治犯”的审核工作。正如自己被救一样,他努力把将要失去的生命,一次次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由此,而得了“赵青天”的称号。
在台湾居住一段时间后,儿子与女儿考入了美国读书,他们也因此移居美国。80年代后,他们重回家乡,见到久别的亲人。
其实雷肇南早些时候,是极力反对妹妹雷肇中的共产主义思想的,甚至把她写的相关日记、书籍、读书心得等全都从楼上抛掷下来,并在她离家出走后,在报纸上刊登与她脱离关系的启事,但毕竟是血浓于水,最终还是暗暗地支持她的工作。
雷肇南虽然身为织金国民党县党部的副书记长,而雷家留给别人和街坊的印象,却不怎么官家,反倒连一般富贵人家都不及。
原来,雷家除了自己的房产和那片树林地,外面的土地并不多,生活的主要来源,还得依靠向别人租用土地来耕种粮食。雷家租用了星秀田的一块土地,凤西书院后面的土地属于雷振东的,自从大哥死后,这块地就租给雷肇南来耕种。
雷肇南的父亲叫雷庆丰,字君美,也有人叫他雷金妹,或许这就是他小时候的名字。不知为什么,雷肇南的爷爷不让雷金妹读书。私塾老师来家里教书的时候,雷庆丰就只能在外面。雷庆丰觉得不公平,但父命难违,就悄悄地在外面听老师讲课,跟着背诵诗文。有了文化基础,雷庆丰也学起风水来,所以也就成了风水先生。
雷庆丰的老婆,也从不闲着,挖地种菜,还要一担一担地挑到大街上卖。
雷家餐桌上,简单,也很节约,死牛肉、烂马肉都吃。所以有人说,雷家太细,是细出来的。“细”字在织金,就是太节约,太舍不得吃穿。
但是雷家对外人,却是太舍得。雷肇南的老婆,每到苞谷熟了的时候,就会到地里去选苞谷,把挑(精选)出来的苞谷,扎成一捆一捆的,每捆都是12个,然后送到街坊人家去。
换了新政府,雷肇南自然不再是官了,连教师也不是了,进了牢房。
面对魏志刚,雷肇南能做的事就是:“国民党时候,说我是共产党分子,两次抓我去坐牢;共产党得天下了,说我是国民党,也要坐牢。我真是没法了!”
王天慧、方献祥特地跑来织金,专门为雷肇南作证明:雷肇南虽然是国民党官员,却是为共产党做事。王天慧是去延安的老革命,亲自跑来虽然没有能让她的老师出牢,却不像县党部一把手孟冬初的命运,拉到狗桥就给毙了。
雷肇南继续坐牢。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没人知道,雷家也没接到通知。这个人就消失了。
雷家经过不断的上诉,雷肇南终于得到平反。但雷家的房产,却还在漫长的申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