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前街
一
在织金五城门中,西城门是开得最晚又关得最早的一个。
天一刷黑,西城门便关闭了。城外没有人家户,而西山茂密的树林里,经常出没豺狼甚至虎豹。也曾经发生虎豹从西门进入伤人的事。
因为西山比城墙还高,居高临下,利于攻城,所以自建城以来,遭遇匪事也较多。好在西城墙建得更加高大与结实,又都采用壮汉把守,确保不失。
西城楼所在位置,就是原四小对面的街口处。城门两边的城墙,一边向北再向东绕过玉屏山与北城门相接;一边城墙向南再向东绕过壕头与南城门相连。
西城墙的巨大石块,是从西面山岭上取来的。因为石块大,人工抬不了,便做了滑板车,一块一块地从西山上运下来。巨大的石头,主要用于城门处及做城墙的基石。2012年,在原城墙处新建高楼的时候,从地下深处,发现了很多排列整齐的巨块,这些巨块,就是原来的城墙基础。
连接西城门的街道,呈东西走向,非常短,百米左右,却从中贯通了南北走向的两条小街:西前街与西后街。
西后街与城墙相邻,西前街则与西后街差不多平行。
两条小街,北与祝家巷的路相接,南则与南大街相通。
二
西前街的南端口,一边是三楚宫,一边是赵家。
人们都称赵家为“朝门头赵家”。赵家处在转角处,一面向着南大街,一面向着西前街,朝门就在西前街上。
进入朝门,是条不到十米深的巷子。巷子左边屋子,摆放着许多桌子、板凳,赵三爷就在里面教私学,也靠这个吃饭。巷右,是赵家的两姐弟居住。由于父母过世早,就由姐姐当家,靠租石生活。姐姐为了撑起门户,成了老姑娘了,也未出嫁。
新中国成立后,姐弟俩居住的房子,成了国营烟酒公司的房子,人称“烟酒公司”,卖烟卖酒也卖糖果。直到现在,也未改行,算得上南门一带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老店了。
过了赵家往北直到邓家,大多居住着喻姓人家,所以,有“喻半街”之称。
“喻半街”人家,最初来织金的时候,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大东门喻家老宅,到了喻彦友的两个儿子汝君与汝香也都到了七十几岁的时候,哥哥才对弟弟说,西前街那里有我们喻家的宅基地,我就分到那里去住吧。弟弟对哥哥说,你是大哥,应当守着老宅,还是我到那里去住才好。兄弟俩推了半天,最后还是弟弟住到了西前街。
有一天,居住于西前街的弟弟觉得心痛,喘不过气来。家里派人到大东门通知哥哥,没想到哥哥也躺在床上,正有人守着,说是心痛,喘不过气来,也正要派人通知弟弟家。不多时,兄弟俩差不多同时过世,成为当时一个奇谈。
“喻半街”喻家,也多出教书人,如喻仲山、喻皋、喻忠仁等,这三人先后都任过织金一小的校长.
喻仲山三岁即诵诗文,多才多艺。侄儿喻泽政,长于工笔牡丹,最初就是跟四叔喻仲山学画的。
民国某日晚,月亮像块小圆镜,照着几个孩子在西前街上玩“蒙瞎猫”游戏。逢到喻忠仁用手帕蒙上眼睛抓伙伴,刚一出手,就逮着了一条腿,抱紧不放,叫道:“抓着了,这回轮到你了!”却不见回音,扯下手帕一看,被逮着的人,不是伙伴,而是一位中年人,拄着文明棍,身着白色中山服,正看着自己,而伙伴们,早已经溜不见了。
不好!喻忠仁拔腿便跑。
原来这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孩子们闻之害怕的县长王佐。
那个时候大人们要吓唬孩子,说声“王佐来了”,便吓得孩子们大气不敢出。
喻忠仁跑了,王佐照走他的路。
三
喻忠仁11岁就学会了雕刻。
在杨从舟家,杨从舟对喻钟仁说:学嘛,闲起做哪样?
怕你不教我!喻钟仁说。
你帮我磨砚台、上光、打蜡,我就教你了!
其实杨从舟是看中了喻钟仁的诚实和勤劳,又是亲戚。那个时候的手艺,绝不会轻易外传的,至少也得写个拜师帖。
半年之后,喻钟仁就在自己家里做起了砚台。
初一的时候,喻钟仁就辍学回家。父亲只是个教书先生,凭那点工资,难以维持家用。
1946年的春节,织金中学贴出通知,招收三年制简易师范班,条件是小学毕业生、初中毕业生和初中肄业生,招收人数为54名。
在家雕砚台已经一年的喻钟仁,悄悄报了名。
一天,几个教师来到杨从舟家打牌,议论起这次简易师范班考试,说那喻钟仁看起并不怎么样,在两百多考生中,居然考了第四名,杨从舟便把这事告诉了喻钟仁的父亲。
父亲把喻钟仁叫来。
喻钟仁说:我也知道家里的困难,才悄悄报了名。如果你们允许我去读书,我照样每天交给你们1升米价的钱,学费、书本费及我个人的零用钱,我自己找。
1升米合现在的8斤米,当时的1升米价,还不到2角钱,喻钟仁每天只要雕一个观台,就够了。其他的费用,喻钟仁用刻章来弥补。当时刻石章的人就只有杨先圣与喻钟仁2人,刻篆书、钟鼎文每字1角钱,刻隶书石章每字1角5。为什么刻隶书要比刻篆书、钟鼎文高一些呢?因为篆书与钟鼎文书上有,照着画下来就行,隶书还得去请杨从舟书写。
就这样,喻钟仁进了织金简易师范班。不久之后,父亲却失去了教书的工作,回家也搞起了石雕。
1950年,喻钟仁在织金一小教书,每个月的工资,就是50斤大米;1951年,为100斤大米。1951年的下半年,按上面规定,校长的工资是170至180斤大米,教务主任为160至170斤大米,教师为100至150斤大米。当时全县的老师中,也只有喻钟仁与严成方领到了150斤大米。1952年下半年,全县才实行真正的工资制,教师每月十几元,领导干部最高的为28元。
1952年的一天,已经夜深了,喻钟仁还在学校办公室里点着蜡烛刻砚台。突然被税务局局长叫去了。
那个时候的税务局长管的很多,教育也是他管辖的范围之一。局长说:
“听人说你晚上了还在办公室里点着灯,为何?”
喻钟仁小心地说:“雕砚台。”
“革命工作是不能这样的,要像个革命同志。这样吧,我给你父亲一个卖盐的名额,能贴补家庭费用,你把你的雕刻丢了!”
从此,喻钟仁不再雕刻。
四
40年代的一天,一男一女来到了“喻半街”。
这是一对年轻夫妇。
天已经黑下来,街上变得很清静。
王文锦家的客栈还开着。在这条街上,只有这么一家店铺。
有乐器和演唱声在这条街上响起,很美。那是从黄幺爷家里传出来的。黄幺爷其实就是黄华轩,是个扬琴戏迷,也是“将军第”里的常客。得闲的时候,经常约来一帮老戏迷,也学杨家扬琴团队的样子,在家里又弹又唱。
不过对于这对年轻夫妇来说,这一切都是陌生的。
他们并没有进客栈,而是直接去了喻秀阶家,并租了喻秀阶家的一间屋子住了下来。
喻秀阶的房子很宽,街面是一排几间的大瓦房,后面还有宽敞的院子、正房与厢房。并且,在街对面,喻秀山还有一套青瓦房。
喻秀阶共有五弟兄,自己居老二。老三喻秀山,经常挑着水晶凉粉在太平桥上或回龙桥上卖。而儿子喻皋,从贵阳师范学校毕业后,在织金一小教书,后任校长。
住进来的一男一女,男的叫王荣训,织金二塘人,原在黔西工作,后调息烽。在此期间,与王佐相识。因为王佐当了织金县长,便把他调到织金在税捐稽征处当收款员;女的叫张勤哲,息烽县人,王佐的亲戚。王佐在息烽当建设局长期间扩建街道,拆到了张勤哲家长辈的房子,老人便拿着皮烟杆追着小辈王佐打。
王荣训夫妻在喻秀阶家住下来,也不上街买米买肉,原来王荣训在二塘有租石收入。帮人管理田地的大哥,随时都会给他们夫妻二人带来米面、鸡肉、猪肉等食品。
民国三十三年(1944),织金区乡调整为24个乡镇,喻友山还新编了24个乡镇名。经过考试,王荣训调任瑞雪乡乡长。
1946年前后,王荣训又调任腾龙镇镇长。
当时腾龙一带,有个土匪头目叫“姑娘老三”,王荣训刚一上任,就送来了50万元。王荣训也不客气,便收下来用于修建学校、街道、水井等。时间不长,新县长郭大树上任。
郭大树是25军杨森手下的副师长,穿着军装而来,还带来了30多个部属,分别占据了织金县政府各个科室及部队、各乡镇的主要位置,把前任县长张道谐押解到贵阳的同时,也把很多乡镇长押下了牢,理由是税捐数目不清。
王荣训也在其中。
“姑娘老三”见王镇长刚上来就下去了,送的50万元不值,便叫人来给王荣训的妻子张勤哲说,要是不归还他的钱,就休想离开腾龙镇。
当时的镇公所有一支自卫队,共计30多人,队长是太平桥的谭鹏,中队长是三塘镇的李直兵。张勤哲叫他们二人带兵一前一后护卫,自己则带了双枪在中间护卫随行人员,一共80多人就向织金出发了。随行人员中,有教师,也有镇里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个叫小凤仙的女子,她是周显臣女儿。
一路无事。
织金受害者家属达到四百多人,到贵阳得到织金同乡会的帮助,状告到省主席杨森面前。郭大树是杨森派下去的部下,自然告不了。一年后,郭大树调离织金。
50年代后,喻秀阶住进了猫猫洞,成为织金的“山顶洞人”。喻半街上王文锦的老婆,因为是一贯道的信徒,与李五奶(李名山的老婆),一块被枪毙了。
喻秀阶这地方,变成了供销社。
80年代的时候,供销社临街处,已经变成了一栋四层楼的砖墙房。四层楼的后面,是一块宽大的空地,一部分用来做篮球场。空地的后面,还有一栋一排数间看起来很大的青瓦房。这栋青瓦房保存完好,黑漆柱子、大红木板壁,看起来很漂亮。
织金供销社购进了很多核桃果,全都堆放在这栋青瓦房里。为了去除核桃外皮,以两分钱十斤的价钱向外招收临时的去皮工。
整个供销社的水泥地坪上,都堆满了核桃果和捣核桃皮的人。那时候找几分钱很困难,市民都为能领到这一份工而高兴,尽管每一个人的两手都被核桃汁染得黑黑的,几个月也洗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