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油街
十字街口到太平桥之间,民国时候人们都叫它卖油街。
叫卖油街的原因,是从清朝到民国,这条街有几家做油生意的,而之所以做油生意,是因为这条街与织金最热闹的菜市——九队头相连。人们来九队头买菜后,顺便带上菜油回去,市场也就有了。
街口北面第一排门面人家,姓熊,就是卖油世家。熊友方在清朝时期,不仅开铺卖油,还挑着油箩四处卖。自从与黄大巴掌打过交道后,便以诚信行商,最终获得了声誉。
熊思英就是熊友方的下一代。
熊思英任过织金财政科长,黔西县秘书、县长等职,还当选为省参议员。在任黔西县长期间,驻扎在黔西的部队,组织起断手断脚的一群士兵,天天上街向百姓索取钱财。如果不给,就耍赖皮。熊思英听说此事后,就组织起黔西百姓,用大棒赶走士兵,从此黔西平静。
虽然叫卖油街,这里的老烧酒和金银器加工,也很有名气。“露家老烧酒”就是其中的一家。
露家烧酒作坊在后面,前面屋子用来卖酒。不仅在家里卖,也到大街小巷里卖。
从清朝起,男主人就在面前吊一个酒坛,坛里装酒提子,裤包里揣几个小碗,便上街喊“好烧酒”卖了。路人想喝酒,就在街道上站着喝。
2013年的卖油街
到了露豁豁的时候,已经是民国。露豁豁因为天生缺唇,因而得了这个“豁豁”的绰号。他也一路喊“好烧酒”,不过人们听到的却是“慢慢走”。
有几个人拦住了露豁豁,笑他的“慢慢走”。
露豁豁拿出小碗,倒上酒,递给众人道:“哪个私儿不喝(豁)!”
众人听出话中有话,赶紧溜了。从此也无人敢当面取笑露豁豁。
一次露豁豁卖酒到了深夜,第二天起床晚,门口没来得及打扫,被王佐县长抓去大堂打屁股。板子打完后,露豁豁心疼屁股,叫道:“屁股打烂了!”
赶场天穿着民族服装的农村人
王佐听到的则是“屁股打晏了”,更加来气,令手下:“继续打!”
原来,“晏”字在织金,读音为“àn”,有“迟”和“晚”的字意。在王佐看来,露豁豁说的是“打晚了”这个意思。
织金是多民族聚居的地方,织金人历来都喜爱佩戴金银首饰。金银首饰加工,就有了很大的市场。打油街上的郑银匠、冯银匠、潘银匠等,在金银首饰加工行道中很有名。
郑银匠的手艺好,生意就火,也就赚了不少的钱。从回龙庵到太平桥靠河边的房子,就是郑银匠家的。郑银匠死后,郑银匠的女人亲自上阵操作,同样把银匠铺搞得一点不差。
晚上挑着担子在大街小巷里喊卖“开水面”的沈树云,就住在打油街转向回龙庵的拐角上。沈树云开有一个面馆,面馆正好对着太平桥。沈树云最先卖的是牛肉面,后来什么样的面条也都在卖。除了卖面条,馆子里还卖包子。包子的种类很多,有三鲜包子、卷花包子、洗沙包子等等,但都叫做破酥包子。做破酥包子先得把麦面和上土碱水后,待其发酵,才用木棒把面团擀成薄片。用猪肉皮内侧在面皮上涂抹上油。如果放上葱花卷起,就是卷花包;如果要做成破酥包子,要叠上无数层,放入包心,捏成包子蒸好,破酥包子就出来。破酥包子的面皮,越薄越好,这样叠的层数才多,效果才好,所以,破酥包子又叫“千层包”。
与沈树云家相邻的有曾家和卯家,卯家人称“毛毛匠”。“毛毛匠”是织金人的方言,意指粗心大意,做事毛糙。可是这卯家真的是毛毛匠,以刮动物皮毛为生,刮狗毛,刮老虎毛都行。不过那时刮狗毛的不多,反而刮老虎毛的多些;曾家主人便是曾五爷,曾五爷个头高大,玉顶,专门做水晶凉粉卖。
街对面就是覃稚军家和桥头冯银匠家。
覃稚军是个老学究,织金“新剧团”的组建、“平民学校”的建立,他也是其中的一员。要是有人手脚被打伤、烧伤了,就会去找他。他家的旁边,有一条小巷可以下到贯城河去挑水、洗衣。
在这条街上行医的,有个更为传奇的人物,这人叫石光中。不过人们都不叫他石光中,而叫他石老者。
石老者果真是个老者。20世纪80年代我走进熊思英家斜对面一间小木板房,昏暗的油灯之中,隐约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既苍老又让人不舒服的干老者。来的时候母亲就对我说,这石老者拿脉厉害得很,不要讲你病在哪里,看他怎么拿。
这石老者也不问什么,就让我把手放在桌上。他伸出几根手指轻轻放在我的手腕上,我便有了一阵酸麻的感觉。
“腹痛和腰痛!”石老者说。
看来这石老者经常着人考拿脉功夫,所以与来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判断病状。
也不管有没有肯定的回应,石老者就论起病状的原因来,这石老者对自己的拿脉功夫一点也不打折扣。
其实我的病状也真是如此。
母亲给了石老者五元钱,便带着我走了。
那个时候的五元钱,相当于现在的几十元,不是个小数目。母亲说,石老者会抽大烟,每抽一次五元钱,给人拿脉也是五元钱。
90年代的时候,年老的石老者才开起了中药店。药店的位置,与大饭店相邻。
我的妻子怀孕,就去药店找石老者,反正多余的话也不说,就只说看病。
石老者拿脉后,便大声道:“怀孕了,男孩!”
因为声音大,惊得店里店外的人竖起了耳朵。
妻子说:“要是女孩呢?”
1972年的太平桥(罗耀山速写)
“生的要是女孩,你回来把我的摊摊砸了!”石老者也不客气。
我朋友的孩子拉肚子治了很多地方不见好,就去找石老者,老者把脉,说声:“孩子拉稀!”开了一付药,好了。
石老者的拿脉功夫是跟黄兴阶学的。黄兴阶在清末、民国初是织金城内最有名望的中医大家,精通中医各门。不过在拿脉方面,石老者甚至超过了他的老师。
有人说石老者是“神爪”,有人说石老者的“手爪爪深”。
“手爪爪深”是织金方言,一般指人太贪、太黑,不过对于石老者来说,则指拿脉技艺精湛。
石老者开店几年后就没开了,因为他死了。
太平桥位于打油街的街尾处,是通向大东门的主要桥梁。
太平桥始建时间未详,但从太平桥桥东的平远协署、守备署与回龙庵三者间的关系来看,太平桥很可能在织金建城之初所建,至少也不会晚于康熙八年(1669)。
太平桥是一座石拱桥,因桥石上有一天然太极图而得名。至民国的时候,用晶墨玉大理石砌成的桥面石阶,已经被磨得黑亮照人。
桥顶是个平台,虽然不算宽敞,却很平坦,所以西前街的喻秀山,经常挑着水晶凉粉到这里卖。特别是逢到太阳天,生意就很红火。吃的人,有的坐在小凳上,有的干脆就坐到石栏上去,一边品尝美味,一边观赏贯城河。
喻秀山俯视一下曾五爷的水晶凉粉摊,其实那里的生意一点也不比他差。
到了晚上,太平桥又是一番景象。月明星稀,或是月隐星明,人们陆陆续续来到桥上,有的吹箫,有的拉二胡,有的吹笛子,你来我往,有时还搞个合奏。不懂乐器的,就在旁边听。卖小吃的,这时候也会过来兜售。
太平桥已经就成了菜市场
灯光于是把石拱桥点亮。
50年代后,太平桥显得有点清凉。卖油街上,只有一处铺子,就是郑银匠家那里。不过铺子不是郑银匠家开的,也没有加工银器,卖的是豆腐。郑银匠家的房子已经变成了豆腐商店。虽然只是一块白豆腐,要是没有豆腐票,有钱也买不了。
黔西县长熊思英被枪毙了。虽然他此时已经不是黔西县长,已经跑回了家。解放军二次来到织金前,织金无政府,群众到县政府后面粮仓抢粮,熊思英、邓月松、邓子春、杨少松等人组织维持会,保护粮仓。李成龙进城后,熊思英参与组成伪政府,就凭这一点,解放军一来,他就不能不死了。
与熊思英一起被判死刑的,还有熊福先、熊柄贤、黄德骥、王明章、谢荣先、蔡喻林、覃育斋7人。熊福先是熊思英的哥哥,任过黔西县警察局长;熊柄贤,熊思英的侄儿;黄德骥,织金中学教官,在部队时,加入军统;王明章,原文诚镇(牛场)人;谢荣先,太回镇镇长;蔡喻林,民国织金法院书记长,外地人,自称是国民党特务;覃育斋,粮仓管理员,实际只是个工友,工友即粮仓请来的小工,解放军回来后,躲藏不见面。
枪毙之时,8个人却只有7个,原来黄德骥已经死在了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