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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城外
所属图书:《织金老城纪事》 出版日期:2016-05-01 文章字数:5874字

北门城外

出了北城门,就算是织金城外了。

北城门与北门桥之间,还有五六十米的距离。中间形成了一个宽敞的空地,空地的东面,有一口清幽的小水塘,水塘边是几棵树,树后又是几户人家;空地的西面,从北门桥依次往南,有下河去的石梯子,一户人家,和这户人家后面及旁边一眼望去延伸得很远的水田。

在下石梯的地方,有一棵又粗又大的皂角树.到了皂角成熟的时候,地上就会落下许多皂角。据说这棵树的皂角,与其它的不一样,皂角的头,不是圆的,而是方的。路过的人,见到就会捡上一些带回去。

石梯边的赶马人家,说这棵皂角树是他家的,其他人却说,他家的房子,才几十年,皂角树却有上百年了。

走下石梯,一股清凉就会从化跨河的上游随风而来。石梯的一头通向河边的水井,一头通向桥下河岸的岩石边。两头之间,则是一座水碾房。

北城门周边的人家,都来这里挑水、洗菜,洗衣则是在桥下的岩石边。

虽然叫做水井,其实只是用石头在河边围出个样子而已,河水或从石缝里流进来,或从井底的河砂里冒出来,说白了,饮用的还是化跨河里的水。

不过,河里的水很清亮,井里的水也就跟着很清亮。为了卫生,大家都选择天麻麻亮时,就来这里挑水,下午来洗衣、洗物件之类。这样的生活方式,一直持续到20世纪80年代前。

60年代,水碾房早就没有了,只剩下破旧的水车和半边石碾。70年代前后,这两样东西也不见了。

北门城边的人家,姓陈的较多。

因为关了城门后,来晚的商人或是农村人就进不了城,所以北门城外也开有客栈。陈炳清的客栈虽然规模不大,却为迟来的人们提供了方便,这其中也不缺乏“盐巴客”。

北城门外因为户数少,为防止土匪抢劫,家里都准备有武器。保长陈光南,家里就有一支快枪。这支快枪由赤水军工厂所造,陈光南于民国十九年购得。抗日战争爆发后,织金的匪事不但没有消停,反而增多了起来。因为正规军都上前线抗日去了,内地防务空虚,各地土匪武装乘机作乱。织金县政府为了控制匪乱,就组建了义勇队。义勇队的人员,有的来自各机关,有的来自退役军人,有的从百姓中招募,但大多没有武器,只能借用民间枪支。

陈光南的快枪,就是这样借给了县城义勇队队长涂国英。但几年过去了,涂国英始终未把快枪归还给陈光南。

陈光南、王寿域等借枪户就把涂国英告上了县政府。但这官司从陈虎生任县长的时候打起,直到王佐县长的时候,最后才赔款了事,涂国英也被撤职,换成了杜鸣霄任队长。

方顺华家住城门外的池塘边,塘边除了杨柳,还有桃树。桃子还没有成熟,几个孩子已经爬上树去,开始摘起果子来。方顺华的父亲出门赶走了孩子,不想这群孩子中,却有亲戚家的。几个亲戚便来找方顺华的父亲算账,动起武来。方顺华的父亲便拿了一根铁枪出来护卫。一阵挥舞过后,才发现刺死了人。

当时正是织金由大定(大方)管辖的时候,状纸递上去,下来调查的大定官差,却搞不清楚状纸上的“离城八步”是哪回事,下马询问,回答的人说:“离城四十里,有地名叫八步。”官差便策马向八步而去。

方顺华的父母听到官差来的消息,赶紧收拾东西,逃去茶店,然后又从茶店,逃向毕节。

方顺华是在毕节出生的,等他长到15岁左右的时候,父母相继去世了,他成了孤儿。

走投无路的方顺华,只好走向一支在毕节暂时驻扎的部队。

当官兵听到他的来意后,都睁大了眼睛。此时正是抗战吃紧的时候,自愿来报名参军的人,还真不是太多。

“回去吧,小孩子家,当不了兵!”连长说。

方顺华不走。

班长看孩子一脸可怜的样子,对连长说了一阵之后,连长同意了:

“吃饭去吧。今天休息好,明天就随部队上前线!”

就这样,方顺华就成了抗日远征军的一名小号手。

1937年新年第一天,经过昨晚的迎新年活动和通宵的“抢状元”折腾之后,初一的清晨显得格外的宁静。只见一个女人轻轻地敲开了将军街口张克勤家的门,一会儿,又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上多了几件包裹,继续往北城门走去。

城门还没有开,这个女人就躲到了城墙转角处,藏了起来。

一会儿,守城门的人从屋里出来了,拿出钥匙打开了将近一尺长的铁锁,门开了。

守门人回屋了,女人溜出了城外。

宽广的北门田坝和化跨河罩在薄薄的云雾之中,北门桥上,还有些模糊。

隐隐约约看到两个人,站在桥头上,一个衣黑,一个衣白。

女人走到桥上时,便停止了,问二人:“今年的收成好吗?”

“一点点都不好!”二人回答说。

随即二人接了女人的包裹,一同向北而去。

这个女人,正是被人戏称为“黑老幺”的雷肇中,织金国民党县党部副书记长雷肇南的妹妹。她为了“自由婚姻”和“革命事业”,选择了大年初一这样一个特殊而又宁静的日子,离家出走。

而那两个男人,昨晚住于上水关王栻家,天还未亮,就翻越了大东门,到北门桥来等候雷肇中。因为不认识,对话就是暗语。这一切也是由地下党员王栻安排的。

60年代的北门桥

北门桥在清朝的时候,称“麟趾桥”。早期的麟趾桥,很可能也是有石阶的拱桥,在我们看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座没有石阶的平桥了。北门桥其实并不宽,虽然横跨化跨河,跨度长,却只有三米左右,只够马车通过。1971年,北门桥经过扩宽,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过了北门桥,就是一条两米左右宽的青石路。右手边除了几户人家外,剩下的是水田和土地了,一直到后来的老车站那个地方。左手桥头,有一条一米来宽的小路,先是沿河而上,然后蜿蜒于水田和水沟之,向六寨坡而去。

现在的交通局(交通修理厂)这地方,民国时叫祭祀台。为什么叫祭祀台?可能民国以前,这地方是织金从事祭祀活动的地方。或者,民国时期的织金公墓就设在这个地方。只要有人买不起棺材,或是安葬不起,就由当时的救济院出资出地安排到这里,达官显贵反而是没资格来这里的。

还有那些没有人去认领的死者,也安排在这里,如攻打织金城的王刚,是个大块头,在北门桥头被打死后,人们把他和其他死者的尸体先丢在祭祀台旁的大坑里,后来才安葬;又如阮俊臣、欧阳崇庭攻打织金北城门,留下来的尸体,也都安葬在这里。

恰好民国早期,祭祀台的周边土地上,种有很多罂粟,开花的季节,红的,白的,紫色的,粉黄的,特别的鲜,也特别的艳,开得满坡满土都是,像是为死者祭祀一样。这些土地,正是铧口街谌用之家的。

除了安葬,祭祀台在民国还有一个功用,就是被判处死刑的人,有的就是在这里来执行,如私刻公章贪污犯张绍山,就在这里被执行死刑的。

祭祀台与罗家花园(现在的山禾源处)、小塔山之间,是一块宽敞的空地,民国时期,曾把这里作为牛马交易的市场。

牛和马是织金人以前最常用也是必需的工具,牛用来耕种,马用来运输,不管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除非是没有钱购买,否则,都会养上一头牛或是一匹马。因而,虽然这个牛马场成立时间不长,逢上赶场天的日子,还是比较热闹的。城里的,农村的,四面八方的牛和马,就聚集到这里;贵阳、安顺、清镇等地的牛马贩子,买马的、卖马的、相马的、不买不卖只是来看热闹的,都会先后出场。于是马声、牛声和人声,在小城的边上,构成远古一样的一幅图画……

在这里设牛马场,是有原因的。织金城周边,有猪羊、鸡鸭鹅市场(即南门外猪市坝及顶堂上),也有米、豆市场(即南门城门洞大、小市场),唯独没有牛马市场。牛马市场却设在离城有50里远的第六区(现在珠藏)青山羊场,交易牛马于城民极不方便,并且,北门城外较为清冷,于是住于北街的张克钊、雷振州、蓝福臣等16人向上提出在小塔山脚设立牛马场的请求,为了不影响其它集市,以鼠(子)、马(午)为场期,于民国二十七年(1938)四月得到通过。

罗家花园算得上是民国时期私人花园的典范,其规模与构思,自然是城里的黄家花园所不能比拟的。

一条蜿蜒的田间小道,一马平川金黄的稻田,奇石林立古树蔚然的小塔山,山顶上耸立的土墙塔……这一切,与罗家花园内的池塘、亭院、花草与果林,琴声、落棋之声,及书画的水墨韵味,紧紧地、自然地契合在一块……

马家村庄,一片老寨。从山脚到半山腰,数十户人家,或青瓦房,或茅草屋,或疏或密。有桃树,有梨树,还有皂角树;有马蹄踏过石板的声音,有牧童赶着牛在山间吹响着牧叶的声音……显然,是农村人的生活景象。

在从西而东的马道间,有一条十几级的石阶。走上石阶,就是一块空坝,空坝的中间,有一株高大的杨柳树,柳枝低垂下来,用手就可以摸得着。柳树的后面,就是玄天庙正殿,供奉有玄天上帝的金身神像。由此可以看出,这是典型的道家寺庙。

2012年在马家寨拍摄

柳树的东西两面,是玄天庙的侧殿,道士居住于此。

因为正殿宽敞,所以平常也作私塾用。黄肇琮和大方寨的张先生就在这里教马家子弟读书。黄肇琮出生时家境贫寒,在伯父大盐商黄克贤的资助下得以完成学业,熟读四书五经,以教私塾为业。

虽然只是个寨子,马家的思想并不落后。马家大小姐也与其他男孩子一样,在这里接受教育。等到有了一定的基础之后,这些孩子才会转到一男小和一、二女小去继续读书。

读书的孩子中午也不用回家,玄天庙的道士就在柳树下摆个豆腐摊,不仅卖白豆腐、豆腐干,还做烤臭豆腐的买卖。寨子里的人可以到这里来买白豆腐与豆腐干,学生及来上香的人,则可坐在柳树下,慢慢品味臭豆腐了。

当听到马家寨、大方寨等几个寨子牛角响起的时候,学生和老师,就不来上课了,都知道这是有战事发生的信号。

逢到这个时候,马家寨的几个路口上,就会有手持大刀的壮士,守卫在路口上。到了晚上,壮士们提着灯笼,举着火把,通宵达旦巡逻。

战争时候,匪乱猖獗。为了对付强匪,马家寨与母鸡井、烧煤寨、大方寨都联合在一起,共同应对困难。正因为这样的环境,也造就了马家寨子勇敢的战斗作风,如春节马家耍龙队,队员强壮、彪悍,个个手提马棍,胆小的耍龙队,见则后退。

有一天,学生正在上课,突然城里传来一阵枪响,次日才得知,王佐及他的女人,被裴和清杀害于邓家洋房子,这也让张老先生惋惜了一阵。

1950年5月18日那天,牛角号又在马家寨子的上空响起。随后大队人马从马家寨前通过。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路口上不见壮士看守,寨上人家,都把草席铺在了地上,听到枪声响起,全都卧到草席上去。

原来,马保长与解放军是有联系的,为此还神秘失踪了几天,去了一趟黔西,解放军攻城的事,他知道,他让寨民做好躲避战火的准备。

马家寨西北面的母鸡井与烧煤寨,周围环绕着一块块的梯田,虽然人家户不多,稀疏点缀于水田和流水边,却也是民国时期织金城外的乡村风景。半山中,挖有一些小煤窑。煤窑都不深,挖掉表层的泥土,就可以看到织金独一无二的油糠煤了。虽然无烟块煤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前价钱很便宜,但是用油糠煤来封火与盖火顶,则是最佳的选择。油糠煤不仅耐烧、无臭味,且本身性润而不燥,自然得到多数人的喜爱,这与用其它细煤做成的稀煤是大不同的。

那时候背煤和拉油糠煤卖的,多是到这里来进货,省时又省力,同时,也方便了城里人。民国时期,很多外地人来到织金,就不想再走了,就是看中了这里煤水方便的特点。现在,光是办一个开采证,就得上交百万元,不仅煤价飞速上涨,而且环境问题愈加严重,优势在今天反而成了劣势。

1972年罗耀山画的大石岩水彩画

大石岩在马家寨北面,虽然此山不大,却因北门大田坝的衬托,而变得陡然耸立。特别是对于第一次从北面来织金的人来说,经过此地,便油然而生敬意,心里不禁赞叹一番。织金山之美,由此可见,它无疑是织金城外的一道风景墙。

这道风景墙,也见证了一段历史。1950年1月8日上午,织金民国县政府官员及县城知名士绅来到这里,迎接解放军入城。这一天以后,织金人的历史,包括人文的,地理的,经济的,政治的,甚至人性的等等诸多方面,将被改写。这无疑是一个急剧变化的时期,这道风景墙,已经不再只是一道风景,而是历史的见证与雕塑。

传说1943年的时候,大石岩的两壁岩石,整整齐齐地分开出来了。这两壁巨大的岩石,一块运到织金南门做了抗日纪念碑,一块运至贵阳南门也做了抗日纪念碑。

大石岩上,现存一处石刻,叫《傅公碑序》,傅桐作文,刻于同治十一年六月。文中叙述的是傅作霖(号雨田)在平远州任吏目时,整治刑狱、捐田捐粮修缮义学及刻印《小学》一书之事。

174地质队是1978年前后从南门外搬到母鸡井与烧煤寨之间来的,虽说它只是一个勘探队,却不受地方管理,资金也是直接由中央拨款。别看县城里的官们和领国家工资的人富有,比起174队的人来说,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小的时候我们爱赌纸烟盒和糖纸,在城里还真不好找到高档一点的,而在174的灰堆里,高档烟盒和糖纸,却多的是。

因为新修了金北大道,烧煤寨这个寨子,再也没有了。还只是公路的时候,烧煤寨被公路分成了两片,自然形成了一个小街道。走到北端,就可以看到几株大树,其中一株最高最粗也最茂密。这是一株老皂角树,也是烧煤寨的风景树。

站在风景树下往北看,公路的两边,就是宽阔的两片大田坝了。不过在七八十年代,这里的景象与其他地方的田坝有所不同,就是在田坝里面,不是栽种稻谷,而是生产土砖土瓦的热闹场面。

在这两片热闹的土地上,主要分为四种场景:

第一种场景为胶泥开采。人们在田地里挖了许多个四五米直径的圆形土坑,在里面放进水,然后放进水牛,让水牛在泥坑里不停地走动,使泥土均衡且更有黏合性。由于这里的泥土多为白胶泥,所做出来的砖瓦,不仅结实不开花,且色彩纯青,人称“青砖”“青瓦”,与其它地方生产出来的红砖红瓦比起来,无论在质量上还是色彩上,都胜出了许多,因而,这里的青砖青瓦,更受到人们的喜爱。

第二种场景为毛坯制作。使用的工具是用木枋子加工而成的,使用原料是从泥坑里拿出来的胶泥。由于没有电,纯手工生产,所以生产出来的土砖毛坯,砖角处都留有手指陷进去的痕迹。这些手指痕迹,就如同在书画作品上盖上印章或者在合同上摁上手印一样,它是手工制作的证明。

第三种场景为窑子。窑子也都修在田中,但从外面看,大多只能看到窑子的顶部,走近才知道,它们也是修在土坑里。做好的土砖毛坯,就是运到窑子里,经过煤火烧制而成。小的时候,我们经常去看窑子。从窑子顶部的洞口往下看,窑子里是很宽大的。

第四种场景为砖瓦堆放场地。制作好的砖瓦堆放场地,都比较开阔,甚至是一家连着一家的。所有的青砖,都一礅礅地堆放在田坝中,摆放得相当整齐。经常会有一些孩子,爬到青砖礅子上去追逐。

当时这里的青砖并不贵,一块砖的价钱也就三四分钱。谈好价钱后,找来一辆或是二辆马车,就可以运走了。所以,来到这里的马车,也不少。

不知什么原因,这地方不准再生产土砖瓦了,代替青砖青瓦的,是织金其他地方生产的红砖和外地的青色瓦,更多的则是水泥砖了。但是价钱上,已经高出了许多。

1987年前后,这里重又变成了梯田,过了十年,又由梯田变成了一栋栋的建筑,它再也不是城外原有的风景,也更不再是清朝、民国及20世纪70年代前后的砖瓦场。

织金老城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