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登录

目录

城门洞见闻录
所属图书:《织金老城纪事》 出版日期:2016-05-01 文章字数:3584字

城门洞见闻录

没了城楼与城门,有了城门洞地名。

我见到的城门洞,已是一条街道,往北可以算到挑水巷口,往南可以到南林寺巷口。没了界线,本属于两条街的路段,成了一条街,商业行道,也由不同,渐变为相同。

70年代前后,城门洞一带最火的商业,就是卖草鞋、补铁锅和卖猪草、马草。

卖草鞋的人家,先是偷着卖。窗板开一扇就行,铺台上放一双草鞋就行,门边还可以放上一个撮箕、一个背箩。可以不偷着卖时,窗户上挂着一串,窗台上摆着一堆,门上也挂着,进屋,正在火热加工。

补铁锅的人,大多来自农具厂里的工人。50年代前,他们都是开铁匠铺的。现在,要做铁锅生意的时候,大多选在下班后天快要黑的时候开始,工商的人这个时候下班了,没得人管。

补铁锅的工具就摆在壕头口边,一口风箱,一口小火炉,一把长铁瓢等。把持风箱的人,一般是妇女或儿童,在一推一拉中,火炉里的煤,被吹得呼呼响,很快就红里发白。只见补锅匠从炉火中取出熔化的铁水,倒入铁锅的破洞中,用一节十公分左右长,四五公分直径粗的木棒一样的东西往铁水上一压,铁锅就补好了。

补铁锅的有四五户人家,都集中在壕头口和大街上一带。天还没黑,夜晚就被点亮。火火红红的场面,吸引了很多行人驻足观望,场面也就更加热闹。

卖猪草与马草的人,又以卖猪草的人最多。卖猪草的人,有的用背篼装,有的用提篮提,有的站着卖,有的放下来等顾客。卖马草的,都只用背篼来装,背篼口上的草摆放得整整齐齐,堆得高高的,背篼里面的草却很松散。一般一背猪草或一背马草,也就两角到四角钱之间,看多少来估价,不用秤来称。

卖猪草马草的人,从百货公司门口一直摆到二小门口,颇为壮观。

除了这个热闹,就算拉马车卖煤的热闹了。

赶马车卖煤的人,有的流动着卖,从北门赶到南门二小,从南门二小又赶到北门桥边。更多的马车夫则选择了歇马等买主。从车上取下一袋切碎的稻草或马草,马就不动了,专心地吃起来。有的干脆解开马套,把马系在街边的槐树边,人不知跑哪儿去了。这时一个孩子走过来拔马尾毛,马一疼,马蹄便往后一提,孩子就仰倒了,或抱着肚子逃窜。

1958年南门城门洞,木牌坊的地方正是南门城楼处

马车上的煤,都是用大块的煤堆放车子四周,大的长宽达六七十厘米,小的也是三四十厘米,煤层高度要堆放到70厘米左右才行。有的中间放30厘米以下的煤块,有的则全是大块煤。

一车煤有一千多斤,60年代也就四五元钱,70年代也只10元左右,足够烧半年。

1997年的壕头口南面街道,左后平房处为原小市上

除了马车拉煤卖,也有用背篼背油糠煤和黄泥卖的。

一背尖尖的油糠煤,也就二三角钱;一背黄泥一角钱。

80年代前后,卖猪草、拉马车煤的还没结束,卖苞谷秆、卖刺梨的又多了起来。

那时候种庄稼都用农家肥,不仅玉米甜、秸秆也甜,有的人家还用它来提糖。每到苞谷收获之后,农民们便选出上好的苞谷秸秆,一捆一捆地拿到大街上来卖。不只孩子买,大人也买。

卖白菜的人,在城门洞也摆得满街都是。一般都在1至3分钱一斤,要是有人卖价超过了4分,卯疯人就会把卖菜人的秤拿走。大家也都知道卯疯人疯癫疯癫的,也没得人敢去惹他,也就很少有人犯规了。

卯疯人不是工商的职员,只是工商找来的临时工,却很管用。现在不同,即使有人卖上天价,也不会有人过问。

热闹的街市中,有一头牛闯了进来,直冲向一位五十几岁的妇女。在人们的惊叫之中,那妇女却没有躲闪,反而向牛走过去,就被撞了个正着,死了。有人说,那女人家里穷,怕死后没有棺材,想找个背家。说法当然很多,但也只是推测。

80年代后,城门洞一带开铺子的人家也逐渐多了起来,主要的行道,是纸火店与玻璃店,壕头里除了加工菜油,也加工冥纸。

城门洞的纸火铺,不仅在这条街上最多,在全城也是最多的。纸火铺主要经营的是冥纸(即钱纸)、鞭炮、对子、蜡烛、大红纸、蜡光纸、窗纸、土红等,还代写对联、神榜。

土红主要用来刷板壁外墙,这时期织金城里的房子,大多还是木板房。而外墙的木枋与柱子,需要刷成黑色,人们就捡来废弃的电池,挖出里面的黑灰代替。只要逢到过年,房子就会被刷得焕然一新。

王孝廉家的玻璃店,是南门最早的,除了加工玻璃,还加工白铁皮水桶、玻璃灯等小五金。后来的玻璃店,除加工玻璃外,还画床花板。所谓床花板,其实就是玻璃画,多为花鸟、山水国画图案。

1989年,在王孝廉的铺子里,我在玻璃上绘制西画,制作了第一块玻璃画匾额销售,从此,织金、安顺、贵阳兴起玻璃画匾额。

这个时候,大街上已经看不到卖猪草、马草和赶马拉煤卖的身影了。因为马车已经不准上街,而打猪草、割马草的人,也已经没有了。

进入90年代,即使逢到赶场天,街道上已经很少看到穿民族服装的人,伴随着民族服装的消失,那些靛青、靛蓝也远去了。

往年正月十五的抛花都在大府头举行,可是1997年却选在了城门洞来进行。

有人说,这是因为南门上太晦气、太穷,不如用抛花来冲冲喜。

几口从农具厂搬来的大火炉在城门洞街口摆开,几位大汉拉开架势,火红的铁水被拍打成细碎而又茂盛的花朵,在城门洞街道的夜色中纷纷扬扬,吸引了无数的观众。

突然,我身后板壁房上挡风雨的胶布燃起来了,幸好有人发现及时,扑灭了。

城门洞这一带的房子,大多还是老房子,卖纸火的人家又多,在此抛花,自然风险也大。

九十年代的玻璃店,是销售画匾的主要场地。

1999年的新春又来了,这一年的抛花同样也在城门洞举行。抛花的这一天选在正月十二。

这一天真是热闹,北门、东门、西门的人都来了,挤得南大街水泄不通。

突然,壕头口往北的第二户人家里被火花点燃了。

人群开始向那里挤,想看个究竟。突然一声巨响,一团更亮的火光从铺子里射出,当人们从惊呆之后重新睁眼看时,都庆幸自己没有被炸死,只是一个个都变成了黑人。

原来这家店里的鞭炮被引爆了。

这次爆炸,这家共失去3个亲人。

2002年的一个赶场日,天空很苍茫,也显得很沉闷。

吃过饭之后,已经是一点钟左右了,我正在里屋休息。

我开的店,在壕头口南第二个门面,门前有棵小树。

突然,一声闷响,远远地从地上传过来,大地似乎颤动了一下。

这声音很吓人,也很奇怪,能让人的心一下子提上来。

我小心地走出门外,见一群人正从街北方向奔跑过来,神色慌张。

这些人一路跑,一路回头向北看。有些人却在我店前或壕头口那里停住了。

跑到我面前的是个女士,她也停住了脚步转身向来处看。我见她头发上衣服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肉丁,便问她。

她惊奇地扭头看了一下衣服,便脱下丢在了路上。其他人见状,也都脱了衣服。

这些人也不知是哪回事,听到了背后恐怖的响声,便吓得回头跑。

老花纱布公司前面的街上,一时无人,地上一片凌乱,却不见一具尸体。

原来人都炸飞了。有一只手,飞进了一户人家;有一个头,飞到一户人家的门前。壕头里的瓦房上,离得这么远,也飞来了人的器官。

我店前的树干上,也有很多肉,它们像钉子一样,横立着。但是看不到一滴血。

事后才听说,有一位男人,身上绑了炸药,不知要去炸谁。刚走到老花纱布公司这里,便被一位农村妇女撞上了,引炸了他身上的炸药,二人同归于尽。

在南门开店期间,也听到了一个民国时期有趣的事。

瘪老幺住于南门街上.这一日,他早早便起床了。并不是因为王县长有令必须早起,否则打板子,而是因为他从来就有早起的习惯。

虽然黑夜散去并不久,可是街上却已是人声嘈杂。大家都在打扫屋里屋外和街面,不留下一点脏的证据。明晃晃亮堂堂的街面,干净整洁的屋里屋外,看上去就显得特别的清爽。但瘪老幺这方却不行了,不仅有纸屑,还有稻草、石块什么的。与其他地方比起来,就像是个小垃圾场。

“老幺,赶紧收拾吧,王佐县长来了可要挨板子了。”一位邻居对他说。

“怕球,他王县长又不是天天来查,说不定他今天就不会来呢。”

“话是这么说,但得小心一点好,要是被他逮着了,实在划不来。”

“我就不信这一套!”瘪老幺开始赌气。

“兄弟你又不是没有看见过,他手下官员违犯了,轻者罚跪、坐牢,重者砍头,吓死人!”

瘪老幺干脆找了张凳子坐下,看别人打扫。

邻居继续道:“老幺,大家把环境搞好也是好事嘛!这个王县长真的不错,你看他来后,我们这个城改变得多好呀,人行道的树是他栽的,井是他修的,河道卫生是他搞的。你再看看,强盗一个也不敢出来,我们可以开着门睡觉,开着门到处去玩。这都全靠这个王县长……”

“我就不信,他能拿我怎么样?今天我就不信他会来……”瘪老幺话没完,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拄着文明棍,正在看着他,他的背后还站着几个人。

拄着文明棍的这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却吓得瘪老幺魂都跳了出来。

“为什么不打扫?还坐得这么悠闲自在!”王县长道。

“我……”

“给他20板子,看他还能不能悠闲!”

二人把瘪老幺按在他坐的凳上,直打得皮开肉绽,半个月只能趴着睡觉。

瘪老幺从此不敢胡来,南门一带从此也不敢胡来。

但是,说从此也不对。瘪老幺现在还在,与他同时代的人有部分还在,他们就敢胡来,因为王佐已经走了,带走了那片干净整洁的环境,也带走了百姓的一片赞美声。

织金老城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