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宫今昔
宁静的平阳城,突然之间被一阵天籁之音惊醒了。
民国时期的圣宫天子台和大成殿(夏崇武摄,詹大方提供)
织金圣宫(詹大方提供)
大街小巷里的人们,寻音而去。时而如淌过山涧的清流,时而如潮般涌来的大江大河之水,时而又如在烟波飘渺的湖泊中荡着一叶小舟。突然之间,万籁俱寂,眼前出来了一片平静如镜的池塘,一只鸟,一瓣花,一叶翠绿,一朵白云在水之上划过……
不知不觉之中,人们已经走进了圣宫。只见大殿前面宽敞的天子台上,站在最前面的,是36位穿着仙子般服装的美女,分成左右两队,正在踩着音乐曼舞,婀娜多姿。舞女之后,中间是大鼓,左边分次列玉磬、排箫、箫、笛;右边依次列金钟、排箫、箫、笙。再后,则为祝、敔、琴、瑟、埙、篪等,也按序分列于左右两边。52名乐师,或弹或奏,箫声、笛声、埙声、篪声、琴瑟之声、金钟玉磬之声,此起彼伏,在圣宫里缭绕,三日不绝。
全城文武官员,齐聚圣宫,武官居左,文官居右,按序分坐。台下,数千民众,热闹非凡,却也清静无声,都沉浸在歌舞声中。
圣宫礼门(詹大方摄)
50年代的圣宫(织金档案局提供)
原来,这场盛典,是为祭祀先师孔子而举行的。圣宫又叫圣庙、孔庙、文庙等,自圣宫于康熙五年(即建平远府当年)建成以来,每一年的仲春与仲秋丁日,织金圣宫里就会举行孔子的祭祀盛典。为什么要选在仲春与仲秋的丁日举行?春天与秋天,一个是耕种开始的季节,一个是收获的季节,都与农业生产戚戚相关。大的祭祀盛典,多选于这两个季节。丁为柔火,其象为星为炉灶为灯盏之火,象征人间烟火。丁属离卦,离为丽,为文明之象;为日,为光明,为阳光普照之象。孔子自筮卦,得《山火贲》之《火山旅》,太阳由山脚走到山上,文明得以普照之意。《易经》上说“先庚三日,后甲三日”,位于中者,即为“丁”。所以,选用丁日祭祀孔子,是有其深意的。
织金的文庙也称学宫。在建成圣宫之初,它不仅作为祭祀孔子的庙宇,也作为学校来使用。可以说,学宫是织金最早的汉文化官办学校,正如《平远州志》在论述圣宫的时候说:“天下郡县春秋各有祭典,而庙学合一焉。”
圣宫里祭祀孔子的活动,一直继续了三百多年,直到民国末年,才被终止。北街上杨家马店的后人詹贵祥,在他所写的《织金文庙:记忆中的咏叹》一文中,是这样描写民国三十七年(1948)织金圣宫里祭祀孔子的活动的:
贵州粮驿道徐洪业捐谷一千石修建的织金圣宫,在当时还只是简陋的茅草盖,历经吴以仁、田祖倡、李文熙、刘淳、章颐、俞九成、李云龙、朱鼎、丁宝桢等人的修复与捐助,不仅茅草房换成了青瓦,还增加了不少建筑,至民国时期,织金圣宫已经成为织金规模宏大的艺术圣殿。
1923年,彭允恭发起修补圣宫的倡议,印发奖券筹集资金,并且跑到贵阳去找织金“留省同乡会”的人帮助。
1924年4月28日,由新剧团创办的“平民学校”开学典在圣宫举行,县长李炯初,劝学所长张正芳,校长刘灿南在会上讲了话。参加典礼的人员有覃伯平、黄德明、杨从周、杨少松、朱尧先、石光斗、谌志福、刘光华、刘光明、焦奎等四十多人。
20世纪70年代初,我在织金一小读小学一年级,开始触摸到织金这座艺术圣殿,但是,此时的圣宫,已经只剩下破墙烂壁。
从祝家巷走进圣宫的石雕礼门,前院是一个很宽敞的篮球场,除了几棵树外,整个院坝里空无一物。空坝的南面,还有一座石山门,这就是“义路”,但已经被围墙封闭了。以前,在礼门与义路的旁边,有一些拴马的木桩,现在看不到了。
空坝的西面,有棵小树,树杆直径仅有五六厘米,走近去剥皮,竟有几层不同的色彩。听人说,这是一棵神树,在它的旁边,还有一个暗道。每逢大雨天,就可以从暗道走进去,里面是晴朗的天,蓝天之下,有清澈的池塘,池塘上有月牙般弯曲的三座石拱桥,拱桥上有亭。过了小桥,琼楼玉宇,古树参天,鲜花遍地。雕刻精美的晶墨玉石栏,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石雕,如醉如痴的吹拉弹唱……但是,不能看得太长,否则暗道一关,从此就回不来了……我在小树边找过那个暗道,但一直没有找到。直到我长大后才明白,所谓的暗道,其实是暗语。传说也不是传说,而是圣宫里“泮池”等原有的风光。
1951年的圣宫(文庙)(织金档案局提供)
“泮池”就在篮球场处,一潭碧波,三座圆拱石桥。桥上有小亭,潭外有石屏。或坐于亭中,或观赏石屏雕刻,风光无限之外,也是一番艺术享受。从清朝到民国,织金凡中举的人,便可来此“风光”一番。如谌小书,南门落魂桥人,原在谌焕模门下读书,后入“文腾书院”就读。光绪三十四年(1908)谌小书在州试童生考试中名列榜首,得以披红挂彩,骑马游学宫泮池,引来无数人观看。
石屏也有奇处。康熙五十年(1711),石屏墙上生瑞草,一茎三叶。这一年,就读于学宫的潘淳、李昌、章成三人,同科(辛卯科)考中举人。三年之后,潘淳还中了乙未科进士,并成为清代著名诗人。
泮池到“礼门”“义路”之间,是一块空坝。清朝时期,空坝的边上,有系马的木桩。文武官员来圣宫,在祝家巷下马后,便将马系在这个木桩上,然后才步上石桥,进入圣宫里面。民国时期,这块空坝成为学生们放学时集中的地方,每一班的学生都排列得整整齐齐,校长或是教师,就站在圆桥上的小亭中讲话。话完,学生们才一排接着一排像军队一样走出圣宫回家。
1957年一小毕业照
20世纪60年代,泮池被填平,变成了城关一小的篮球场。
篮球场的北面有几步石阶,上去,是一个小一点的空坝。小空坝里还有几棵大树,左右两面,各有一间木板青瓦房,门窗相对。这两间木瓦房的板壁与门窗已经变得破烂,但还是作为教室来使用。
小空坝北面是一堵又长又高的空花墙,墙里留有三个门。中间的门宽敞,门首刻“棂星门”三字。左右两边的门略小,左门上首题刻“金声”,右门上首刻“玉振”。三个墙门前都有石阶,通过石阶,就可以进入第三个空坝。
第三个空坝的左右两边,也是相对而立的木板青瓦房;北面则是宽大的前殿。前殿中部是过道,左右两边是厢房,这时已经变成了教室。
过了前殿,就进入第四个空坝。
第四个空坝不仅铺的全是青石板,而且更加宽敞。左右两边各有一排陈旧的木板青瓦房,南面左右两边是两棵老桂花树,一棵为金桂,一棵为银桂。八月过后,桂花飘香,不仅一小里满院满教室都是浓香,还飘到北街上去,让行人醉在花香中。我读书的教室就在桂花树下,因为没有人管理,课间时就会爬上树去,折下一把桂花香。
北面是一座宽大的石台,近一米高,这就是圣宫里的“天子台”。曾经的天子台,有雕刻精美的石栏杆和石狮。栏杆的柱上,雕有十二生肖塑像,每一塑像都栩栩如生。不过,如今却只是个光不溜秋的石台子。同学中有人说,石台下埋着大海,用耳朵贴在石缝去听,就能听到海潮的声音。我听了很多次,却没有听到。但是石台却成了我们最爱玩的地方,从石台上立跟斗跳下石台,对我们来说,虽然冒险,却更有趣味。
石台前面是一左一右的双石阶。以前,两石阶之间,是一块巨大的斜石板,与石阶同一角度,上面刻有双龙抢宝的浮雕图案。而在石阶两旁,正面立着两块石碑,高达三米多,上面是对孔子先师的赞辞。
天子台科石板雕刻(詹大方摄)
石台的后面(北面)是大成殿。大成殿是砖木结构的青瓦房。大成殿的中部看起来相当宽敞,摆设了数张乒乓球台,左右两边是教师的办公室。据说大成殿的木柱雕刻精美,有八仙、龙凤等图案,大殿上方,还悬挂康熙所书的“万世师表”匾额。但是这些东西现在已经没有了,大殿看起来极其简陋,就如同演员上台演戏,导演认为服装太挡眼,不如脱得光溜溜地表演一样。
大成殿两边的防火墙有数层,盖瓦,虽然已经破烂,看起来还很漂亮。
不知什么时候,大成殿里摆设的乒乓球桌不见了,用来演戏或放电影。
有一天晚上,我来到这里,记不清是看电影或是看戏了,人很拥挤,我还没有挤进去,我的帽子就被人“飞”走了。其实还不只我一个人的帽子被“飞”,有很多人的帽子也被“飞”了。那个时候,很多人喜欢戴绿军帽,“飞军帽”也成了那个时候最流行的词语。其实也不只飞军帽,只要是帽子,有一点不小心,别人就从你背后拿走。“飞”也就变成了“偷”和“抢”的行为。但因为用的是“飞”,每个人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了。
虽然只是一个帽子,但对于一个百姓人家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家里人尽力寻访,终于打听到是二中的一个学生“飞”去的。恰好那位“飞贼”的老师是我家的一位熟人,通过他的努力,半月之后,才拿回帽子。
后殿其实是一块空地,曾经的圣宫后殿,已经不知去向。除了几间教师宿舍外,很多地方还是土地。有一条小路与北街相连。我来一小读书,也多走的是这里。
80年代的一小,右边就是桂花树
80年代的织金城关一小
现在的织金一小,已经变成了一座纯钢筋混凝土建筑的学校,再也找不到一点圣宫的痕迹出来。除非你是了解本地历史的人,否则,走进一小,你不会发现它是古庙宇之地。
织金圣宫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与一个地方、一座古城的文明紧紧相连,培养了无数的秀才、举人和进士,这其中也包括清代名臣丁宝桢。
20世纪50年代后,织金圣宫经历了三次主要的破坏,最终完成了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的织金文明之旅。圣宫成为记忆里远去的圣殿。
第一次破坏是在60年代后,由文教局正副局长决定,拆掉圣宫里的泮池、升旗台、“文武宫员在此下马”石碑等设施。
第二次破坏在70年代后。一天夜里,雷雨交加,大成殿垮了。织金一小革委主任决定重新修建一栋现代化大楼,并决定用圣宫的艺术品,作为新大楼的铺垫石。此前,泮池、石碑、天赐台上的石栏、十二生肖石雕、石狮等,虽然被拆除,却保留在一处,现在却被抬出来,一件一件地打碎,用作大楼的基础石料和打地坪所用。这次破坏,可谓是最严重的一次。此时正是“文革”期间,受害的不只是圣宫建筑,还有人。“老善人”喻钟仁被狠批,陈运奎被挂着秤盘游大街。
第三次破坏,是在80年代中期后。1980年至1982年间,中央、省、县已经颁发了文物古迹保护法,织金城关一小,已经挂起了县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并且与文物保护单位签订了保护条约,可是校长硬是把圣宫里存留下来的所有木板青瓦房及“礼门”、“义路”拆除了。“礼门”、“义路”的石门,一部分放在鱼山山洞里,一部分丢在东山的路边,无人管理。
进入21世纪后,一小新建教学楼,在金桂与银桂树脚挖坑发石灰,金桂、银桂先后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