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守望
母亲过了65岁,显得更加矮小。背驼了,穿上那套簇新的老年装,仿佛被多余的形容词武装起来的富裕农民,显得有些夸张。我费了好几年的口舌,她才同意将那些坡地租给别人,但那块平地和稻田母亲丝毫也不作让步,坚持要自己耕种,再讲,她就火了,城里的老人还要有个地方跑步呢,我种田地碍着你们什么啦!隔壁你黄伯伯70多还犁田,你爷爷80多还放鸭子,他们不见累死了?我知道母亲对土地的感情,作为一个一字不识的农村妇女,春种秋收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也就随她了。
回到家里我们几姊妹闲聊城里的蔬菜过多地用了农药和化肥,不如农家肥种出来的好吃,说吃野菜好,因为野菜能清热解毒。哪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过了一段时间我回去,母亲弄一块地不再用化肥、农药种菜,地边还栽了我们喜欢吃的野菜,什么猫耳朵菜、狗地芽、薄荷、麻蒿菜等,端上桌子她自豪地笑着说,放心吃,这些菜都没有用化肥农药。走的时候母亲总要摘些野菜、蔬菜让我们带走,时间长了不回家,母亲就托人带一些来,有时是新鲜瓜豆,有时是白菜青菜,吃着母亲种的菜,菜上仿佛还有母亲的体温和气息,一种浓浓的亲情包围着我,我觉得母亲离我很近,我很感动。或许她遥想我吃着她亲手种的无污染蔬菜,她也很幸福,这些菜远没有菜场里那些有样子,有时带到时不那么新鲜了,但我吃起来津津有味,这些菜是母子感情的纽带,是纯洁的桥梁,只有母亲才做得到啊!
曾经有一个冬天的早晨,很冷,我将办公室的空调打开,趁还没有顾客的时候就出去吃早餐,吃完早餐走过菜场,我惊呆了!母亲站在寒风中守着一担青菜,不断地呵着手,老人家也真是!这么冷的天还要从家里挑菜来卖。但转念一想当面讲她,母子俩恐怕又要争执起来,伤母亲的面子。我到办公楼前给打扫卫生的张姨说:“张姨你帮我个忙,将菜场最靠边的那位老人家的菜全部买了,不要讨价。那是我妈,我不忍心让她在寒风里老站着。”说完递五十元零钱给张姨。
张姨买来后,我将菜分给了科室的其他同志,下班拿着菜回家,母亲卖完菜后先来我家,我一进门她就直夸城里人直爽,连价都不还就全部买走了,那幸福和满足感染了我。她洗菜的时候,突然说这菜怎么有点眼熟,我赶紧说天下青菜一个样,终于支吾过去了。
母亲守望着田地,她熟悉地里的每一粒土、每一棵庄稼。守望着老屋,那是她和父亲一根草一根草筑起来的窝。接她到城里,她说到处明晃晃的不习惯,看电视又看不懂,她借口猫狗没人照看吵着要回家。无事就到田地里拔草上肥,累了坐在田埂上看她的庄稼,收获了就背到集市上去卖,一角两角的毛票用手巾好好包着,我回去她就算芋头卖了多少,瓜豆卖了多少。我总是认真地听她诉说,不时鼓励她,我不愿意用自己的价值观或好恶来苛求老一辈人,他们有他们的喜怒哀乐,我得尊重他们,尤其是生养我的父母。那些芋头瓜豆,那不是值多少钱的问题,而是她情感的寄托,是她生命不可或缺的组成。
我家住在一个山洼里,每次离家,母亲总是站在门前目送我翻过山梁,我不断地喊“妈,进屋吧!”她总不听,总要等到我走出她的视线才回屋。她到城里来,我领她逛超市,吃小吃,去看我小时候读书的学校,看老年妇女打金钱棍、唱花灯,她像小孩,我像导游,用她听得懂的话解说城里的事情。她不止一次感叹说:“儿啊!我这辈子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幸福、我会这样幸福!”我赶紧说:“妈,这些都是你培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