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棒出好人
我们生下来刚满月,母亲就要下地干活,用背带包裹着,我们像一只大虫子紧紧贴在母亲的背上,背累了她就把我们放在田边地角,田野是我们的摇篮。只要喂足了奶,即使我们哭得声嘶力竭,母亲也无法照管,从不停下手中的活儿,仿佛哭声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于是哭够了睡,睡醒了又哭,应了那句古话:“娃娃是哭大的。”
待到会爬的时候,母亲就很少背了,我们可以在平坦的地方到处活动,只要没有陡坎水塘,母亲总让我们翘着满是尘土的屁股,歪歪倒倒地爬来爬去,纵然前面是一汪水或一滩尿也无所谓。我们一边爬一边还可以很自在地抓石子泥块往嘴里送,嚼不动的吐出来,嚼得动的吞下去,到劳动结束,母亲用粗糙的围腰揩揩手,往我们嘴里搜索一番,抠出石子泥土,就背我们回家了。
我们能胜任棍棒时,做错事母亲就不客气了,她信奉“油盐出好菜,棍棒出好人。”母亲打人是考究的,首先是棍子,太粗不行,有刺更不行,有时候母亲打我们找不到合适的棍子,急得东一趟西一趟在屋里直转,捏捏这根,拉拉那根,那副慌里慌张的模样,足以让哭得正凶的我们笑出声。等母亲找到棍子,我们又将哭声换成“正宗”的。其次是打的部位,屁股最为理想之地,肉多,不伤筋骨,脊背也可以打,骨头硬而密,加上棍子上的考究,也就没有多少危险了。母亲从不打脸,有次我惩罚弟弟弄错了部位,母亲就惩罚我做了示范。母亲说脸上有鼻子有眼的,万一落个残疾找不到媳妇咋办?
母亲打我们的时候,那是真正的咬牙切齿,一排上门牙露出来,死死地咬住下嘴皮,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边高声叫骂一边猛冲过来,那气势仿佛士兵冲锋陷阵。我们呢?见到这种情形,尽管魂飞魄散还得原地蹲下,因为逃跑或躲闪都是错上加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母亲不识字,这条语录却背得烂熟。母亲情绪好的时候,总是轻言细语地告诉我们:“妈打你们的时候要赶紧蹲下,怕气得失了手,蹲下我只打屁股和背,我不打你们,长大了被别人打我心疼。”
母亲打我们的时候,父亲从来不护着,总是虎着脸怒气冲冲地吼道:“给我再揍五分钱的!”于是母亲越打劲头越足,只要不骂不辩解,我们可以纵情嚎哭,但棍棒停止,企图用哭声来抒发不满或换取同情,母亲会不耐烦地举起棍子大喝一声“再哭,老子又揍!”那架势绝不是虚晃一招,我们只得就此打住。打了之后,父亲就告诉我们错在什么地方,今后怎样做,恩威并重,调治得我们俯首贴耳、心悦诚服哩!
母亲最恨偷。有一次,一群娃娃偷拔黄家花生,六岁的弟弟也在场。母亲知道后,特地将生锈的菜刀磨得亮晃晃的,放在堂屋的桌上,气呼呼地坐在桌旁,弟弟一进屋,母亲扑过去,猛地将弟弟的手压在桌上,另一只手举起明晃晃的菜刀,高声吼道:“不说清楚老子今天宰了你!”弟弟吓得面色如土,只好如实招了,从此也就不敢再犯了。
后来我无论是到省城求学,还是参加工作,每当缺吃少穿,或有不良念头的时候,母亲举着棍棒的身影总浮现在眼前,如路标般警戒我,提醒我,让我沿着人世的正道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