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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林絮语
所属图书:《峰林絮语》 出版日期:2014-06-01

峰林絮语

万峰林是一个石头的世界,有圆的、方的、尖利的、美丽的、丑陋的,在蓝天下、在晨雾里、在阳光中,光棍般挤在一起,坚挺、健壮、乐观、雄起就雄起,给人一种天荒地老的苍凉感。然而石头不动植物动,风是他们的媒婆,在这温暖潮湿而日照充足的南方,在云贵高原与广西丘陵的交接处,野地瓜藤、绞股蓝、何首乌、葛藤等藤蔓,树和青草,这些植物永远爱这些石头,她们充满女性的激情,不管春夏秋冬,不论阴晴圆缺,就这样温柔地拥抱着石头。她们将根伸进石缝里岩石的皱褶里,抚摸他,挤压他,软化他,就这样厮守着,相恋着,风在夜晚曾听到过他们兴奋得死去活来的呻吟,露珠曾记录着他们令人脸红的情话。峰林深处冰冷的石头因藤蔓而妩媚起来,灰色的石头因烂漫的野花而绚丽起来,死气沉沉的石头因小鸟的光临而灵动起来。

峰林是一首歌,风将树叶草叶衔在嘴里吹奏,歌声便停留在树梢上、停留在草叶上,鸟将翅膀轻轻击打着白云与阳光,它们把歌声停留在晨风里、停留在晚霞里。柿树彩色的落叶簌簌掉下,虫儿们就收到了秋天的请柬,他们一边唱情歌一边交配,浪漫恋爱太浪费时间,传宗接代是大事。

公鸡伸长脖子,拍打着翅膀,“喔喔——”地叫唤,自由流畅,快活兴奋,它们在吹圆号。母鸡咯咯地在找虫子喂小鸡,它们在屋前屋后欢快地跑着,中午天热了就在墙角打盹,它们得以颐养天年,除非像你这样尊贵的客人去,进门就喊“要吃土鸡!要吃土鸡!”它们才会祸从天降。狗呢,铁链拴着,囚徒一般寂寞,遇有人过,叫也白叫,叫声懒洋洋的,无非是象征性地应景几下;有的凶巴巴的,声嘶力竭,有几分沙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履行职责十分卖力。冲着狗做一个鬼脸或掷一块小石头,狗便仿佛找准了敌人,更加卖力地嚎叫起来。于是峰林里狗叫声便此起彼伏。当然,有时候,也突然,“哞——哞——”破空而来,山谷震荡,胜似虎啸,那是黄牛或水牛在吹长号,不知道的游客往往被吓一跳。

蓝天白云下,阳光金灿灿的,我坐在那些干干净净的石头上发呆,一个人也不认识。农民在绿色的包谷林里摘瓜摘豆。一条三只腿的残疾狗一颠一颠地走过来,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好奇,愉快,显然它是陪主人到庄稼地里出公差,倒有些身残志坚的意味。放远望去,山峰簇拥着一个又一个村庄,每一个村庄养育出无数牛羊猪狗鸡鸭,而这些老屋院墙、乡村小路、田地庄稼、山峰绿树,加上那些可爱的牛羊猪狗鸡鸭就组合成一幅幅古代山水画,“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玩味它们,欣赏它们。那些古代山水画的元素,那些古代山水诗词的意象,在这里鲜活地保留着,生长着,自己情不自禁地低声吟哦“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等诗句,突然的吟哦声虽然不高,却逗得那只残疾狗汪汪直叫,它原以为我是当地的无毛两足动物,突然憋出普通话它听起来就不舒服,因此要抗议。它主人伸出头,阴沉着脸吼道:“闭嘴,多管闲事!”狗便不再出声,我也不好意思再出声。

爬过一山又一山,走过一村又一村,我感到峰林的温馨、灵动与和谐,充满无限生命力,因为那些人,那些房屋,那些鸡和狗,它们与那些田野山峰,那些草和树生活在一起,自由自在地生长,田野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他们的生产生活就是风景的组成部分。比如那位满脸皱纹的老奶奶,以及摊在塑料布上自己家地里生长的布满虫眼的红薯;比如古石桥边那两个中年妇女竹篮里刚从地里摘来的猫耳朵菜、飞花菜、野芹菜;再比如古榕树下那位男人背篼里沾着泥点、滚着露珠的瓜豆。如此原汁原味的农耕文化气息,如此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生活习惯,在其他地方已经难见到了。

峰林仿佛是一个村姑,她的魅力在于她的朴素,她的自然,也恰好是这些独特的气质让那些习惯于穿金戴银的城里人内心产生感动,但是他们一感动,就力图根据自己对美的标准打扮她,改造她,这样就大错特错了。有人用鼠标与箭头在万峰林地形图剪裁,这里修条路,那里弄个娱乐城,万峰林的地图被搞得很花哨;有人指挥挖掘机举起铁臂,肆无忌惮地拔山峰的毛、揭山峰的皮、食山峰的血肉、啃山峰的骨头;有人计划在纳灰河两岸栽花种树,让纳灰河四季五彩缤纷,春有花秋有花,便于作画;有人说不应该种水稻玉米,在田里种各种花,四季有花,还要呈现一定图案。每当听到这些议论,我就非常揪心,为万峰林,为这片最后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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