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杂忆
小时候对冬天的感觉是特别特别的冷,即使生活在北回归线附近的贵州高原农村,冬天总有一两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也有一连十多天结冰的时候,大概一方面是人类排放的温室气体还没有到足以让气候变暖的地步,另一方面是没有电热毯、空调、没有袜子、没有毛衣的缘故。冬天里,不少衣着单薄的小伙伴手脚冻得通红,清鼻涕直淌,瑟瑟发抖,大人看了心里酸溜溜的。但小孩子哪里顾及这些,什么时候结冰打霜是我们掰着指头期盼的事情,总是惦记着打霜之后红薯、冬梨、拐枣更甜,等等。如果结冰的话我们就在小路上一窝蜂地狂跑,到田里去砸冰块,听那冰块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感觉很刺激,将淌水的地方形成的千奇百怪的冰凌用绳子套了疯跑。
冬天放牛最伤脑筋,到处是枯草,牛饿得皮包骨。放牛娃娃别的胆量也没有,但合伙借大雾偷吃生产队的马豌豆是有的。借着浓雾,又选一块低洼的地方,大家将牛赶到那里,放心大胆地让牛饱餐一顿。记得有一次,生产队长眼尖,硬是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左喊右喊我们也没听见,直到他拿着一团牛屎靠近,大伙才慌乱逃开。他一边冲过来一边骂道,你们是吃牛屎长大的!他的儿子或许以为他爹会手下留情,或许真的是来不及逃走,惹了满嘴的牛屎,让我们笑了好久。躲藏的场所不过一截地埂或几团大石头,小时候以为万无一失,现在看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大人要抓你,不过小菜一碟而已,倒是队长对我们手下留情罢了。
即使再冷,牛背也是热乎乎的,将冻僵的手放在牛背上用腿压着,不一会儿就暖和了。如果有蓑衣披着,威风的同时,取暖效果更好。那时娃娃没有现在这么金贵,每一家少的四五个,多的七八个,冬天里没有柴草,就捞树叶苔藓,拣干牛粪,刨树疙瘩。山坡上到处是小孩,放牛的,打猪草的,打柴的,缠着跟哥哥姐姐上山的,父母实在管不过来,大的带小的,同时大的也欺负小的,哇哇直哭也好,嬉笑玩耍也好,生气了和好,和好一段时间又打闹,任其自行调节。小孩犹如一群小猪小狗,草里钻泥里滚,有时脏得只剩眼珠转,父母也无所谓。前不久我到乡下亲戚家,高一点的柿树、梨树,柿子、梨子无人采收了,娃娃金贵,柿子、梨子值不了几个钱,谁会让孩子去冒险!
小时候最善于模仿,大人烧石灰,我们就学着挖个小土坑,用牛粪、干柴、石头混合烧,大人炒包谷花,小孩上坡就架上烂锑盆、薄石板炒包谷花,弄得半生不熟的却馋得直流清口水。傍晚回家的时候,烧的火正旺,就将明晃晃的火炭用口水打底放在平整的石板上,用依旧平整的石头猛砸,发出嘭嘭的响声,称之为“炸火炮”。拣出燃了半边的牛粪,骑在牛背上拿在手里,青烟袅袅,发出很好闻的芳草气息,一方面对冻僵的手有继续取暖的作用,另一方面骑在牛背上的放牛娃鱼贯而入,领头的也有高擎火炬做领袖的威风。
遇到下雪,母亲担心我们出去冻着,就将我和妹妹锁在屋里,我们实在找不到什么来玩,就研究猪油是怎样化的,又是怎样凝固的,将猪油放在锅铲里烧化,然后倒在冰冷的地上,看着渐渐地凝固变白,妹妹在一旁拍手“结冰喽!结冰喽!”我那时的得意劲儿绝不亚于上帝造人,弄完就用草灰将猪油盖上扫干净,母亲从来不会发现。不过有一次我用四只未满月的小狗做车轮,用草墩压在狗背上做成一辆马车让妹妹练习赶车,导致四只无辜小狗夭折,还是酣畅淋漓地体验了一次竹条反复抽打皮肉的滋味。
童年无论富裕也好,清贫也好,总是让人怀念。每一代人的童年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就是在我的家乡,孩子们的童年都发生变化了,他们已经不这样度过童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