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随谈
阅读中国文学史,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中国文人与政治像一对活了几千年的刺猬,离远了冷,离近了又怕戳痛。“剪不断,理还乱。”文人或出身贫寒,或出身官宦之家,开始总是雄心勃勃地觅封侯,拥有一定地位之后,由于书生意气太浓或其他变故,遭贬、削职、流放,从巅峰跌入低谷,又从低谷跃上巅峰,生生死死,几起几落,文似看山不喜平,其实是文人经历幻化而成。恰如瀑布,从高高的悬崖跌下,惊呼,绝望,狂喜,创痛,以时代为背景,他们的生命在巨大的落差中飞珠溅玉,成就了文学史上的名片佳什,屈原、司马迁、李白、杜甫、王安石、苏轼,莫不如此。
就拿屈原来说吧,作为楚王的重臣,正欲施展自己的治国才干,不料遭贬放逐,从繁忙的公务中解脱出来,无所事事,只好借助笔墨抒发理想破灭的痛苦和绝望,历史上少了一个成功的政治家,多了一个杰出的诗人,唯其如此,连跳水自杀都被后人视为一种壮美,待遇比若干马革裹尸还的烈士还高。司马迁对此是深有领悟的,他说“屈原放逐,乃赋离骚”,“竟有所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其实他何尝不是这样呢?因受宫刑,他痛苦而冷静地铸就了“史家之绝唱”的《史记》,将史传文学推向了我们至今也无法逾越的高峰,恐怕还要绝唱下去。
出世与入世的冲突表现得最为充分的当数李白,不得志的时候疾呼“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待到有人推荐则“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李白到长安后皇上就封他为翰林学士,专业作家,不料李白认为官职的高低应与他写诗的才干挂钩,觉得委屈就恃才傲物,好酒贪杯,这样看不惯,那样也不舒服,皇上只好“礼送出京”,谁知晚年依旧缺乏政治敏锐感,居然无法察觉永王李璘争位的野心而站错了队,差点丢了性命。他写“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一帮文人也瞎起哄,骂官场黑暗,我觉得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都是一群不得葡萄吃就说葡萄酸的老狐狸。
宋朝奉行“以文治天下”,文人的地位较高,欧阳修、王安石、苏轼等都是朝廷重臣。但文人相轻,同朝相贬,今天你倒霉,明天我背运,不少作品就是在这样起起落落中写出来的。欧阳修感叹“始得名于文章,终得罪于文章。”不管得名也好,得罪也好都成全了文学。宋朝后期武备松弛,丧师失地,随时都有国破家亡的威胁,文人就只好舞刀弄枪,宋词就多了几分阳刚之气、军营色彩,成为文学史上数峰并立的辉煌时代。古诗古词遂成绝唱。千年之后诗人中的领袖,领袖中的诗人又高歌一曲,写就波澜壮阔的历史如烹小鲜,他用诗词开启了一扇独特的窗口,若干年后,我们依然可以通过这扇典雅的窗口透视中国20世纪的政治风云。毛泽东之后,古诗古词恐怕真的要成“绝唱”了。
现在文人写作也好,从政也好,环境是宽松多了,这是历经几千年坎坷之后修来的福分。但是争读名著抢购文学刊物的场面少了,人们习惯通过网络、报刊浮光掠影地看一些东西,不再围炉而坐咀嚼那些名篇,显得浮躁而肤浅。有人说影视是“文盲的艺术”,是别人嚼过的馍,终不及读原著营养丰富,我想是对的。
一行一行地读,时而击节称快,时而掩卷沉思,加上自己的想象、经历、情感,就有了自己再创造的林妹妹、宝哥哥,文学作品千百年来就是这样滋养我们灵魂的。电影、电视上那个林妹妹、宝哥哥是导演硬塞给你的,由不得你喜欢不喜欢,有点强买强卖的霸气,又像开大食堂,由不得你愿不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