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座高山- 贵州数字出版云村寨平台

2011年10月，下五屯刘氏家族后人刘斐章老先生的遗孀郑驰女士捐赠30万元给家乡的新屯小学办学，参观刘氏庄园后，又即兴捐2万元给刘氏庄园故居管理所，我参与接待，为刘老及其家人浓浓的家乡情意所感动。这次应郑驰老人的邀请，我们一行人到长沙整理收集刘老遗物，作为今后刘氏庄园展览的第一手资料。整理这些遗物，听着郑驰老人的介绍，感受郑老的一言一行，我强烈体会到老一辈文化人生活上的那种节俭，那种对社会的奉献精神，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我产生了一种敬佩之情。

到长沙的第二天，我们就来到望湖社区郑老家里，我们进门狗总在那里叫，郑老几次诳哄，它都不停下来，只好用一个布套将狗嘴套上。老人歉意地解释，她一人居住在这里，养了一条狗做伴，她将狗当成小孩，常常轻言细语地与狗说话，有人从楼道里过，狗便发出响声，郑老说狗给她搭伴，给她壮胆。认真细致的郑老已经将各种东西列了一个清单，达几十件。郑老已经80岁，腿脚不便，她翻箱倒柜，不停地寻找，看着她颤巍巍的身影，我们充满怜惜，又插不上手。刘老生前住在流芳里，刘老去世后，遵照遗嘱，郑老卖掉了老屋，捐赠办学，到望湖社区租了这套50多平方米的旧房子，郑老的儿女见老人喜欢这个地方，便筹资买了下来。

每找出一件，郑老总是轻言细语地问：“这个你们要吗？”我们答应要，她就小心翼翼地整理。我们说不要，她便充满歉意，仿佛一个挑错了东西的小孩，遗憾而又怅然，到后来不管是否适合，我们都收下了。我知道，郑老将我们看成来自故乡的亲人，老年人的孤独无助以及对年轻人的依赖感强烈地感染着我。

刘老于1929年清华大学毕业后，与李大钊之子李葆华（化名杨震）同赴日本留学。1931年回国参加共产党领导下的文化组织“反帝大同盟”，曾在周总理和郭沫若领导下从事戏剧工作，与田汉、夏衍、老舍素有交往，我们见到了郭沫若、赵朴初等名家给他的题词，也见到了他与省内外名流的唱和诗词、书法作品、记叙他事迹的文章以及他发表的回忆录。20世纪80年代他在湖南省文化部门担任领导期间，主持重修了岳阳楼及衡山南岳大庙，参与了张家界景区资源的调查与开发，离休后享受老红军待遇。郑老1931年生，1949年参军，后到南海舰队文工团工作，长期从事戏剧教学工作。

两位老人1991年结婚，刘老当时已经83岁，郑老也是60岁了，是名副其实的“夕阳红”。这个年龄重新组织家庭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需要社会的理解，需要冲破世俗的偏见，相同的爱好、相似的气质使他们义无反顾，婚后过着学者式的生活。刘老喜欢戏剧、书法、文学等，郑老就读诗给他听，中国古典诗词读了之后又读外国诗，然后刘老就将诗词中的名句书写出来。有时候刘老也讲故事给郑老听，郑老记录下来，将这些内容进行整理，出了一本名叫《岁月》的书。最近这些谈话又刻成10多个光碟，这次郑老送给我们一套。郑老告诉我，刘老对她特别好，既是夫妻，又像师生，还有点像兄妹，刘老去世前手书“爱我中华”条幅，题的就是赠郑妹，可以想见二老夫唱妇随、甜蜜幸福的生活。

刘老对旧东西不会轻易丢弃，一把小刀的塑料刀把被烫变了形，郑老想重新买一把，刘老不同意，固执地说：“你看，刀把弯了之后，像一把枪，多好。”水杯有缺口，喝水不方便，但刘老仍然坚持使用。他的袜子总是补了又补，郑老无法补了，他就自己补。

虽然生活俭朴，但在社会捐赠方面，刘老从来是慷慨的，他曾捐赠一批图书给洪江市，市里领导非常感动，专门烧制一个瓷瓶送他作纪念，去世时又留下遗嘱将仅有的一套房子卖掉捐赠给家乡兴义办学。刘老去世后，在租住的小屋里不折不扣地履行丈夫的遗愿就成了郑老唯一的精神寄托，凡是涉及刘老的照片、书报、手稿、证件等都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用文字写明年月，遗物分门别类，清清楚楚。

这次她无偿地捐出164件遗物，包括生活用具、书法手稿、证照、书籍、音像资料等，本来是对家乡文博工作的大力支持，我们应该感谢她，就是索要一些征集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郑老却认为我们是在替刘氏家族做好事做善事，是在帮她完成刘老生前的遗愿，她总是那样诚恳、那样负责。我们快离开的时候，她执意要在火宫殿请我们吃长沙小吃，我们不肯，她就急了，后来我们只好顺从老人的意愿，因为我们不这样做，老人总觉得欠了我们什么似的，晚上休息不好。到了火宫殿，她怕我们吃不饱，点了许多种小吃，我们吃得非常开心，最后结账的时候，服务员报价410元，她听成110元，她拿出一张百元大票，刚要去找零钱，服务员提醒是410元，我发现老人的手有些哆嗦，这种场合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价钱有些出乎她意料了。走的时候，她把剩得多一些的田螺打包带走了，我在一旁看见这场景，鼻子酸酸的，直想掉泪。

捐赠办学的人有的是富翁，从自己的收入里无偿拿出一部分，有的是身居高位的领导，通过各种关系协调资金，然而刘老和郑老不属于这两种情形。他们平时节衣缩食，一旦需要奉献的时候就毫不迟疑，之后又默默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这是怎样的境界啊！将房子卖掉办学，自己相濡以沫的老伴却去租房子住，而这位老伴则是这一遗嘱的坚决执行者，在执行时毫无怨言，严谨细致，在物欲横流、精神缺失的今天，还有多少人会这样节俭、忠诚与执着呢？还有多少人理解这种行为呢？

面对他们，我仿佛面对一座高山，因为他们属于另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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