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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南龙古寨(外二篇)
所属图书:《峰林絮语》 出版日期:2014-06-01

游南龙古寨(外二篇)

在万峰第一观吃“八大碗”,听“八音坐唱”,我被多姿多彩的布依族饮食、建筑、服饰所陶醉,但一位朋友告诉我,如果将万峰第一观比作一朵红得耀眼的木棉花,南龙古寨则是一株虬枝满天的木棉树。连一向走南闯北的电影《朝霞》和电视剧《雄关漫道》的编导们走进南龙都如痴如醉,决定将南龙作为外景拍摄地,云南、上海、深圳的游客游过南龙后会产生了难以割舍的“南龙情结”。朋友的一番话,使我决定去看个究竟。兴巴公路分路进入,由于下雨,我的心里也阴沉沉的,在途中我看到两旁与汉族村庄别无二致的红砖平房,我忍不住想,到南龙会看到什么呢?真会给人那么大的惊喜吗?

停车后镇里的同志建议我们随手摘点绿色的树枝,我以为是进寨的风俗,来到一棵几人合围的大树下,他带头将树枝放在大树下,他介绍说,这是一棵家庭和谐树,献了枝条就会家庭幸福。仔细打量,这树果真奇特,中间是一棵香樟树,外面包着一株大叶榕,大叶榕的树干又长出一株小叶榕,都说榕树会绞杀其他植物,但这三株树却和谐相处,枝繁叶茂,仿佛一家三口几百年厮守在一起,和和美美的。未进寨门就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走进寨门,像突然打开了一本民族风情画册,心灵仿佛受到电击一般,大家都不说话,只静静地观察品味,轻轻地挪动脚步,生怕惊动这里的一切,重重叠叠的吊脚楼,遮天蔽日的古榕,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路,踱着方步的水牛等等,真让人感到眼睛不够用耳朵不够使。吊脚楼是与侗寨干栏木楼、傣族竹楼齐名的南方少数民族建筑。征得同意,我们一行登上了几户人家的吊脚楼,这些依山而建的吊脚楼,一般有三层,一层称杂房,主要关猪牛、堆杂草等。第二层主要是人居住,楼梯有的从正面上,有的从侧面直接走进去,整栋房屋都用优质松树、杉木板搭建而成。火塘方位的确定非常讲究,要根据户主的生辰八字结合八卦来推算。堂屋是祭祀祖先和宴请重要客人的地方,那里庄重肃穆。家神背后是老人居住,正对家神以左为大,长子居左,次子居右,其他顺延。第三层主要放粮食,人口多也可以住人。堂屋的右面有一棵柱头称母柱,起房盖屋时祭祀活动必须在母柱上进行,檩条的树梢一律以堂屋为中心向外,形成一个开放型的结构,吊脚楼四周没有墙体,有的用木板装上,有的直接用原木拦上,杂房没有锁,牛马柴草看得很清楚,这种建筑显然与南方湿热的环境有关。

吊脚楼一般一正两偏,两间偏房伸出来,彼此对称,在瓦面上突出来,像正房的两只耳朵,给整个建筑造成了一点变化,显得别致。室外的天光云影、四季阴晴、鸟鸣蝉噪,与吊脚楼全部包容,与人全部包容。人与树木山水作伴,真正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也体现了人与人纯朴信任的关系。房子全部是木结构,一两百年都不会倒,屋子被烟火熏得黑油油的,仿佛刷了一层黑漆。屋里生病叫唤,高兴大笑,煨猪脚炒菜的香味,在屋外听得到、闻得到。屋外的鸟叫虫鸣,风声雨声,明月清风,淡云薄雾在屋里也听得到、看得到。相比起来,现代建筑是封闭的,单元与单元之间是隔绝的,给人互相防范冷冰冰的感觉。

整个古寨依山而建,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就有一排百年古榕一排吊脚楼,这样成环状螺旋式上升至山顶,山顶有一突起的地方叫老人屋,是整个寨子祭祀场所,也是整个寨子的中心。站在这里放眼四望,南龙坝子尽收眼底,丰水期还可以看到蓝色的万峰湖,人家则掩映在古树之中,只露出屋面的一角。走在寨子里,几十株上百年的古树与百年吊脚楼相互辉映,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小路上是厚厚的枯叶,发出一种腐味,不时有冒着热气的新鲜牛马粪。小孩牵着牛马,牛马总要固执地贪吃路边的青草,小孩着急地大声呵斥,我们闪在路边,怕牛马遇到陌生人发狂,或突然攻击。木楼上一条模样非常传统的土狗很规矩地坐着,颇有小家碧玉的风范,木窗里露出小孩的脸,见相机对着他又胆怯地缩了回去,有的大人用生硬的汉语同镇里的同志打招呼。

一家人的屋前屋后有这么多古树环绕,同城里人将一个枯树桩当宝物制成的盆景相比,简直是太有福气了。苏州有个亭子题额:“与谁同坐?明月秋风我。”这里却多了古树鸟鸣。远离城市里林立的高楼、如潮的人群,走进古寨,像在读一首古典的田园诗,或者读一篇厚厚的历史积淀的散文,让人惊叹陶醉,其他地方已经很难有这种原汁原味的布依古寨了。走进一些旅游景区,经过包装的民族村,就像水果罐头,哪里有果园里亲手摘的新鲜营养而饱含情趣?

我们来到寨子西面的田里,那里正在熬蔗糖。村民将甘蔗放进压榨机里,蔗糖水就顺着塑料管流到一口大锅里,甘蔗渣放在灶里烧,五个锅一字排开,烟囱建在最后那口锅旁边,所有的锅都有火道相通,火力依次减弱,甘蔗汁经过煮熬,甘蔗皮上白色、黑色的东西称为蔗蜡,就浮在滚烫的甘蔗汁上,用漏瓢舀到筲箕里,将蔗蜡捞完之后,从这个锅舀到另一个锅,一边煮熬一边继续捞杂质,水分逐渐少了,甘蔗汁变浓,变干净了,最后舀来放在方形的模子里,冷却后就成了红糖。熬红糖的整个过程不添加任何东西,因此红糖称得上是营养丰富的绿色食品。甘蔗一身都是宝,叶子喂牛马,蔗蜡用来烤酒,蔗渣用来烧火熬糖,与煤混合,可以使煤得到更充分的燃烧,是工厂里很好的燃料。想到添这样香精那样色素的食品和瓶装酒,我倒有点神往天然的红糖和甘蔗酒了。

镜头下的羞怯

七八个深圳摄影家来到兴义南龙布依古寨,立即被这古榕、吊脚楼和纯正的乡村气息所陶醉,一边拍照,一边兴奋得哇哇直叫。

一座百年木屋,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条温顺的灰狗,还有挂在板壁上的红辣椒、金黄的玉米。

好景!几只镜头对着,找角度,调焦距。然而小男孩兀自摇摇晃晃地进屋去了,那只狗倒是站着,有些发抖,它搞不清楚那些乌黑的家什是枪,还是其他什么致命的东西,这些人咿哩哇啦的,它听不懂,不是它熟悉的布依话。我从中协调,好不容易请主人将小男孩哄出来站在大门边,狗却偷偷地跑过来,站在我们身后看我们拍小男孩。主人用布依话再三请它配合,它索性一溜烟跑了。

再往前走,一位老阿婆正在院坝里整理柴草,我上前搭话,得知阿婆今年已经87岁。所有的镜头又对准阿婆和她的柴草,对准她的老屋以及老屋长满青苔的石阶。阿婆发现这么多陌生人、这么多镜头对准她,有些胆小,突然用手背挡住脸,少女般害羞,用汉话连声说“老了,丑丑,不照。”转身就要躲起来。

我帮老阿婆扶上石级,将她的柴草抱进屋。老人同我攀谈起来,端出她的花生执意让我们吃,这下,摄影师们收获了不少镜头。阿婆不知道,她那满脸的皱纹,那瘦骨嶙峋的身影,以及她旁边虬枝满天的古榕,这些组合起来,就是世上最美的风景、最耐读的诗。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位女摄影家出门溜达,惊叫起来。我一看,是隔壁院里3只小狗正在吃奶,狗妈妈慈爱地站在那里,那份柔情打动了这位已为人母的摄影家。面对镜头,狗妈妈开始有点惶恐,露出警惕的目光,有点敌意,但它正奶着孩子,无法躲开。不一会儿便平静了,不时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孩子,后来又出来两只小狗,围在狗妈妈身边,像5个灰色的毛线团。小狗们在院里吃奶,走动,撒娇,嬉戏,不时用天真好奇的目光盯着镜头,狗妈妈懒洋洋地躺在那里享受深秋难得的阳光。女摄影家在那里摆拍了10多分钟,特写、单照、全家福,等等,什么都有了。

不曾想到,原汁原味的乡村生活场景,竟成了摄影家们旅途最美好的回忆。

咂一口南龙古寨这坛老酒

清晨,我独自来到南龙,不要向导,也不要伙伴,只想悄悄地走进古寨,静静地品一品这坛醇香的老酒。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而上,来到半山腰,坐在古榕青筋般突起的根上。这里虽说是寨子中央,但有的人外出打工,有的人搬到山下,很少有人从小路上经过,环顾四周,高大笔直的椿树直插蓝天,修长的刺竹、蛮竹弯成优美的弧形,颇有美人气度,婀娜多姿的金合欢张开蒲扇般的枝叶,微风袭来,便不住地扇动,丝丝凉意油然而生,再往下是绿茵茵的野牡丹、粽子叶等。一群小鸡在草丛里自由地觅食,不时发出欢快满足的叽叽声。我置身在这天然的绿色帐篷里,透过枝叶可以看到南龙坝子绿油油的稻田和远处的村寨。

靠在榕树旁,“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等诗句便会在脑海里闪现。闹得最凶的是一群土画眉,也称官官雀,灰色,它的头上有一撮突起的黑毛,像凤头,这种鸟嗓门大,好动,喜欢吃榕树的果实,而榕树的果实只有被鸟吃下去,拉出来的种子掉在土里才会发芽。它们在榕树上跳个不停,我的到来打破了它们的宁静,它们先是叽叽喳喳地报警,急促、凶恶,以为我要同它们抢食,时间一长,发现是一只善良的两足动物,没有危险,便在那里唱起歌来,不一会儿都飞走了。

我先是老僧入定般坐着,累了又站起来走动走动,瞅瞅树叶,摸摸树干,看一看摇曳的树枝。在这初秋的日子里,蝉的演奏自然相当卖力,个头最大的那种,双翅透明,叫起来,悠长,响亮,像一阵阵太阳雨,洒下来,洒下来。另一种个头稍小,双翅有黄色的彩条,喜欢伏在枇杷树叶的背面,叫起来则是细细的,缓缓的,没有多大激情,让人听着听着,睡意就上来了。最小的那种,叫声最丰富,能够演奏好几种声音,转换迅速自然,一有什么响动,就飞走了。斑鸠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咕咕叫唤,仿佛风吹树干扭在一起发出嘎嘎的声音,那是啄木鸟在辛勤地工作。不远处的吊脚楼里公鸡喔喔地打鸣,黄牛不时吹起长号,狗声嘶力竭地狂吠,似乎是古寨日夜不停的呼吸。

我仔细地辨认着,一些乐队累了,另一些又开始演奏,有时几支乐队争着演奏,此起彼伏,很是热闹,一些鸟在伴奏中引吭高歌,听众只有我一人。这些天然的声音,对我的耳膜有时是抚摸,有时是轻轻击打,有时是顽皮地搔痒痒,有时是银屏乍裂似的惊吓,比如狗呲牙咧嘴的狂吠,尽管它被铁链套着,依旧被它吓出一身冷汗来。

站在这里,无数生命的河流在流淌,鸟呀虫呀,它们的叫声就是它们生命卷起的美丽浪花,是它们欢乐的微笑,是一曲独特的生命的赞歌。花草树木,风吹过,有的发出哗哗的响声,有的扭扭身子跳舞,开花结果长新叶,享受着泥土的滋养、阳光的照耀。

你要问,那棵大榕树多大年龄?老人们说,他们小时候这棵树就那么大。就是用年轮也无法测定,因为树干是空的,一边腐烂一边新生,有时几棵树拥抱在一起,时间一长就成了一个整体,有的一棵树干长着好几种树。一户人家门前,一棵柏树上横空长着一棵榕树,不远处有一株树干上长着三种树,被人们称为家庭树、和谐树。生命就这样生长着,繁衍着,生生死死,往往来来,若干年后蝉鸣依旧,鸟鸣依旧,只是鸟不再是那只鸟,蝉也不再是那只蝉了,那个满头青丝的小伙已经变成步履蹒跚的老翁了。

我爬到山顶上,这里有一个平坝,粗石块垒成的村巷两边是重重叠叠的吊脚楼,粗大的木柱有些歪斜了,瓦面也残破了,柴草随意堆放着,门外吊着火红的辣椒,晒着金黄的玉米,走着走着,时光倒流,仿佛回到了逝去的岁月里。我呆呆地看着,突然一个趔趄——轻轻地咂一口这坛老酒就让我有些醉意了。

峰林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