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箐里的世界
车到黔西南,公路悬于北盘江大峡谷上空,窗外云雾缭绕,峭峰林立,山口至谷底垂直距离近千米,一边悬崖峭壁,一边万丈深渊,车行路上,不由得让人战战兢兢,冷汗淋漓,甚至走南闯北的司机也有弃车仰天长叹者。云里行雾里进,天马行空,恍如仙界,黔西南用一幅惊世骇俗的山水画做了自己的大门!这就是世界著名的喀斯特地貌区,明朝著名旅行家徐霞客惊叹“磅礴数千里,为西南奇胜。”作为这里山民的后代,我经常穿行其间,山景是那样美好,竟一次次让我陶醉。
清晨在山路上慢行,两旁是又高又密的绿色灌木丛,草芽儿的嫩香、树叶儿的清香、野花儿的甜香一齐扑来,悬崖上垂下修长的常春藤,轻轻地碰你的脸拂你的额,你在满是露珠的草叶上留下脚印。从树缝远望,群山蜂拥而来又蜂拥而去,云雾环绕,一间两间的农舍掩映在茂林修竹之中,空气里弥漫着不知名的草儿、花儿、叶儿好闻的味道,淡淡的,隐隐约约的,山风徐来,矮小的树木发出微弱的抖动声。偶尔一只松鼠抖抖索索地从你眼前跑过。
山路是蜿蜒曲折的,你是在一幅幅山水画里懒洋洋地迈步,你的目光缓缓地移动,藏青色的岩石,火红的野花,灰色的农舍,你的视觉得到了很好的调理。风声,树叶的沙沙声,鸡鸣狗叫,水流人语,各种声浪抚摸你的耳鼓。从林立的高楼里走出来,这里是另一种境界。
走着走着,黄昏已经来临,绿色的树梢朦朦胧胧,鸟雀驮着日色匆匆飞回树林竹林,寻妻觅子,呼朋唤友,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整个山箐笼罩在一片充满诗意和童话色彩的世界里,树木、农舍、群山仿佛民间剪纸贴在有晚霞点缀的蓝天上。那勾人饥肠的炊烟缓缓地升起来,你随便走进一家农舍,高大的柏树、楸树、杉树散成优美的弧形,立于路旁一声不响地迎接你。
“来家里坐。”任凭你走向谁家,主人便热情地站起来招呼,不管认识不认识。你坐下来,主人微笑地问长问短,小孩直勾勾地看着你,打量你新潮的衣服或别致的旅行包。
不一会儿,有客人来的消息就会传遍全寨,老老少少的山民围坐在一起,主人笑盈盈的,客人斯斯文文地品着酒,新闻时事,鬼怪风水,耳热脸红之际,插科打诨,世事的纷争变远了,变淡了,那是山地生活的快乐境界。
春节前后,山依旧青,水依旧绿,鸟依旧鸣,这时节如果你进山,碰到布依族拜大年,你就可以看到他们一年的重头戏。
当地的小伙子订婚以后,正月里要找几个人挑酒扛肉背红糖,凡是与女方沾亲带故的亲戚都要走到,每家又必须派人回谢。于是,三人,五人……滚雪球一般,最后上百人跟在小伙子身后,摩拳擦掌直奔山寨。女方呢?早就严阵以待了。
大木桌一字排开,院子里摆不下,就换到田坝里,几担米酒,几筐粗瓷碗。孩子们在山梁上张望,一声“来了”,山寨便躁动起来,翘首以盼的,奔走相告的,端菜端酒的,狂喊乱叫的,那是一场欢乐对欢乐的战争。
不一会儿,上百人在那里干杯,在那里执臂挽手、兄弟叔伯地相认,天下百姓为一家,让人不禁想起《水浒传》聚义亭上的大宴。在席的人开始总是谦称自己酒量如何如何小,暗地里盘算打量对手,希望把别人灌醉,最后是猜拳行令。于是红脸对黑脸,矮子对胖汉,“七巧”、“八马”、“四季发财”地喊起来,粗嗓门对细嗓门,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忽快忽慢,忽高忽低,整个山寨仿佛一架嗡嗡作响的破风琴,沉浸在豪爽粗朴的气息里。
一夜醒来,山寨又恢复了宁静,水牛照样四平八稳地踱方步,羊儿休闲地啃食青草,你是出山呢,还是继续漫游,任你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