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感怀
俗话说,人过三十日过午。越过三十岁,生命的热力将逐渐减却了威力,仿佛人生进入了秋天,虽然体力、智力同二十几岁没有明显的差别,但心境却觉察出有几分苍凉,激动少了,幻想也少了,具有秋之厚实,宁静,豁达与感伤。节假日回到故乡,看到成群的孩童在乡间路上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自己,陡然间涌起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沧桑。
一次,爬上一座土丘,放眼回望,衰草连天,黄叶遍地,大大小小的墓冢散布在林间草丛,高高低低的墓碑好像逝者的名片,冷冷地立在那里,也有乱草掩映的,光秃秃的,成群的牛羊出入其间,白色的芦荻在秋风中唰唰作响,那是逝者的头发变的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遥望村子中央那棵合抱有余的杮树,虬枝满天,儿时与小伙伴围着念:“月亮光光,给妹烧香,烧死罗大姐,气死罗大娘。”三十年过去了,杮树依然笑傲春风,静静地沐浴着年复一年的风霜雨雪,或许再过三十年甚至一百年,杮树依旧,然而你我呢?头发由黑变白,早已成为秋风中瑟瑟作响的芦荻了。难怪伟大的波斯王泽克西斯在看到自己所统率的浩浩荡荡的大军向希腊进军时,想到百年之后,大军中没有一个人活在世上,就悲哀暗生,潸然泪下。
从前听老人讲那些古老的故事,他们捏着长长的烟袋,吧嗒吧嗒的,烟雾朦胧中流传了多少代的故事便抽丝般吐出来,吐出来……仰望须发皆白的老人,我以为那是很遥远的另一个的世界,转眼间,我已是做父母的人了,三岁的女儿总喜欢缠着我讲“小时候”或“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月光如水,竹影婆娑,稍有清寒的夜晚,秋风在屋外唧唧地弹琴,不倦地唱着生命的歌,我常常呆呆地坐在书架旁前,月光掠过一串串伟人的名字:毛泽东、鲁迅、孙中山……思绪稍一放纵,便远接唐诗宋词、诗经离骚,“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诗情画意洒落在千载之后的后生心上,情韵袅袅,摇曳生姿,生荣死枯,千古皆然,逝去的时空漆黑一片,圣贤哲人名篇佳作如点点繁星,引人心驰神往。生死之谜的话题,不少人感叹过,谈论过,但时光总是不可抗拒地将这些声音扑灭了,那位扭转乾坤的举世伟人毛泽东曾豪迈地告诫我们“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读诗,读史,读文,当我把自己的思维的根深深扎进我们民族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时,生命之树被一股强大的生命力所照明,三十岁,我比以前更明白,任何一段历史都曾经是现实,而任何一段现实都终将成为历史,正如一个人,年轻过,爱过,欢笑过,然而终将衰老。失去应有的光泽而昏暗下去,我不敢嘲笑过去与衰老,即使看起来十分荒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面对生命我不由得严肃和庄重起来。
仰望亘古如斯的夜空,自高自大,斗富比阔,追名逐利,显得是那样的猥琐与渺小,个人的生命稍纵即逝,只有人类整体才是伟大的。
我已经进入人生之秋了,秋天固然有肃杀寒气,但更有天高气爽、果实累累。生命犹如文章,在乎内容而不在乎长短,就是进入生命的冬天,我也要围炉而谈,浴日而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