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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风情
所属图书:《峰林絮语》 出版日期:2014-06-01

小巷风情

20世纪70年代末,穿着小口青布鞋、布疙瘩纽子对襟衣,我走进了县城的小巷。那时的县城瓦屋可真多,密密匝匝的,而小巷似乎是这些错落有致的瓦屋砌成的一道道深沟。宽的,汽车对开,窄的,两人相遇也得各自侧着身子。小巷的两旁大多是低矮的房屋,墙有石头砌的、砖砌的、土垒的,也有木板、竹子拦的,一根铁丝拉到对面,就成了晾衣竿了。星期天,小巷就成了“万国旗”的世界,花花绿绿的封锁线将小巷分成了多彩的小块,走过小巷,不小心水滴冷不防会掉进脖颈,或者脸碰在晾着的裤衩上。

清晨,小巷要热闹好一阵子,蹦蹦跳跳上学的孩子,晃晃悠悠挑水的年轻媳妇,来来往往。老太太喊小孙子起床,一只大白狗跟着赶路,老头儿转过身大声呵斥,狗边走边停,恋恋不舍,一些人开始搭摊位,等等。不多久小巷就静了下来。

我最难忘的还是夏天的中午时分,到处是白花花的阳光,鸡伸长脖子,眼珠转来转去,四处找水,狗伸出舌头,像一块宽大的红布头。你懒懒地躺在竹席上,咚咚的足音便不时响起,人们仿佛踩在一面老皮鼓上,少女的足音清而脆,小伙子的足音重而有力,老太太的足音缓而沉,先是隐隐约约的,渐渐地越来越近,然后从你的耳畔慢慢地远去。有时也不只是足音,叮叮当,叮叮当,两片金属互相敲击着,时重时轻,那是卖麻糖的老头儿在叫卖哩!马上就有小孩子杂乱的脚步声围拢,一分钱一小块,放在嘴里甜丝丝软乎乎的,小巷里又漾起一串笑声。光顾小巷的还有卖鲜米糖的,老远就颤微微地喊鲜“米糖——”,悠长而有韵味,亲切得仿佛是唤身后的牛犊羊羔。待走近了,那是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女人,很丑,递上一分钱也是一块糖,香喷喷脆生生的,如今我看见黑脸汉子扯着破锣嗓,拿着扩音器声嘶力竭地喊“大减价”,总会怀恋那悠悠的叫唤和演奏般的叮当声。

到了晚上,一轮满月从巷的另一端缓缓地爬上来,光溜溜的青石板闪着银光,仿佛眼前是许多金块铺成的路。光线虽然暗,但却宁静,加上一层薄薄的烟浮在屋面上,朦朦胧胧的。从巷里抬头看,重重叠叠的屋檐仿佛民间的剪纸,贴在有星星的蓝天上,让人觉得是走进了一幅图画里。

还有一类小巷,那是勉强可以称为街的,虽也是瓦屋,却是一楼一底,楼上住人,楼下是烟纸铺、酱菜铺、开水店、饭馆之类。朱红的大门,雕花的窗格,甚至柱子上还有龙凤,斑驳了,凋零了,变得黑油油的,但你完全可以想象当年的气派!这类小巷星期天就热闹了,各种货物沿街排着,做生意的支起了帐篷大伞,坐在楼上远远望去,包着白帕子的头一个一个地叠着,缓缓地移动,高的矮的,聚集着又散开,小巷成了一锅煮沸的热水。最有戏的是店铺门前,长辫子、小平头、镶金牙、包青帕的,先是三三两两地站着,然后摆成了阵势,哥说哥穷,妹言妹丑,你一言我一语,戏谑、讥讽,但更多的是幽默谈笑,简直像进行相声表演,其中自然有主角,其他人则是打边串抬轿子,拐弯抹角,曲径通幽,渐渐地上路了,就“激将”,一位好汉拍拍腰包,做东道,呼啦一下就散了。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现在的小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没露面,就摆满了黄瓜、大豆、青菜、白菜等蔬果,活鲜鲜的,水灵灵的,都是刚从城外挑进来的,叶子上还有新溅起的泥点,还有滚动的露珠。10点左右,人流达到高潮,家庭主妇以“菜场老将”的眼光,细心地看,认真地翻,甚至动鼻子闻,然后杀价,有笑容满面的,有脸红脖子粗的,有冷若冰霜的,有时双方都装得煞有介事似的,买者分文不让,卖者寸利必得,讲定价,气氛就缓和了。老头儿小伙子不得已上菜场,东瞄一眼西看一下,匆匆忙忙的,赶考似的,见到要买的,索性蹲下来,别人言方他也觉得不圆,如果还有几个人在旁夸赞,秤也不看,多花了钱还以为占了大便宜哩!这类人行情不清,奉行“速战速决”,几毛钱不打紧,重要的是男人的气质,谁愿意同老太太、小姑娘们分分两两地计较呢?

小巷里瓦屋依旧,然而冰室、发廊、音乐茶座悄悄地嵌进去了。大的几十平方米,小的七八个平方米,是局促些,却也小巧玲珑,贴着墙纸、淡绿的瓷砖,法国香水、日本布料、巴西咖啡也时有出售。走在小巷里,窗口不约而同地飘出《动物世界》配音中赵忠祥浑厚的解说,自然也有孩子的哭声,饭的清香,夫妻的谈笑,你仿佛是驾了一叶扁舟荡漾在生活的溪水上。

大街自有它的宽阔、它的气派。然而小巷呢?当我的脚步荡起一串串足音的时候,当我看到斑驳的黑瓦房大放光彩的时候,当我提着菜篮走进小巷的时候,我的心里有的是富足、安宁与欢欣。

峰林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