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槐花飘香时
大学毕业二十年,一些学友打算搞个同学聚会,看看昔日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如今是什么样子,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啊!再过二十年,我们都是退休老爷爷、老太太了。学生时代读毛主席的诗“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现在体会深了。但往事恍然如昨,记忆穿越时空,梦里依旧年轻。
那时贵州师范大学附近照壁山、相宝山、螺蛳山、东山是我们的乐园。照壁山在校园的正面,山腰以下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山顶是块平地,再往东就是农民的菜园。20世纪80年代无论教学楼还是宿舍,大多五六层楼,掩映在绿树丛中,树与楼和谐地融在一起。现在就不一样了,楼高大,不仅树显得微不足道,连山都仿佛被压扁了似的,有一种树小墙新的感觉。相宝山不高,穿过一片梧桐林,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即可到达山顶,山顶有废弃的亭台遗址,一些瓦块、砖石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有一处石壁上还有古人的题刻,这里是看夕阳的绝好去处。春天碧草连天,依在树上或躺在青青的草坪上,枝头上小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看书累了就坐着、躺着,我观察记录了一只小鸟筑巢、生蛋、孵化的全过程。大概童年在农村度过的缘故,遇到青草绿树我就倍感亲切,静静地读书,或像牛羊那样撒欢,菜苔、豌豆苗、萝卜等往嘴里塞,借以补充饭菜的不足,山下繁华的街道上没钱可是寸步难行。
校园里槐树最多,从宿舍到食堂要走10多分钟,教师家属或其他什么人沿途摆摊设点,五分钱、一毛钱的豆腐块,有时是海带拌折耳根,春天槐花掉在碗里、凉拌菜里,总是诱人的胃口。到了山上温习功课的时候我们就摘槐花放在嘴里嚼,品味那种甜丝丝的味道。有时翻过照壁山走到后面的田间山野,看桃花红李花白,我不知道那时候哪有那么多诗情画意,那么多说不完的话题。为了观察日食、月食,我们爬上照壁山上等待,亲眼看着太阳、月亮上的阴影越来越大,又越变越小。
那时候我规定自己每周读一本专著,内容是美学、哲学及其他名著,读书还要做读书笔记,回忆起这些我的心里感到很骄傲,虽然清苦,然而内心很充实,直到现在我依旧受益无穷。晚上到图书馆,整理课堂笔记,翻看杂志,看到自己映在窗玻璃上风华正茂的身影,自恋情节又上来了,仿佛自己是那些宣传勤奋学习的文章的插图。周末就去爬东山、黔灵山,逛名胜古迹,考证石刻碑文,身无分文,心忧天下,我们有的是力气,我们有的是绵延不绝的情思。
下雨的时候没有伞,我们寝室四个农村同学就举着铺床的塑料布在风中狂奔,一些学友一边笑一边大叫“飞毯!阿拉伯飞毯!”有时我也会像小鸟那样悠闲自在,在林荫小道上散步,拿着书观赏石榴花或一串红,鲜花、书、勤奋的少年三者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那是文学受到追捧的年代,文学社、诗社像走马灯似的变化,交流诗作,你给我提意见,我给你提意见,互相推荐自己喜欢的书籍,看后就谈心得体会,男男女女,都是花一般的年龄,难免有心动的时候。有一位女孩子,暂且叫她鱼吧,她对我们农村同学好,我们也对她好,她经常同我们讲她的经历,她对某些同学和老师的看法,我们也讲我们的经历和乡村生活,于是一同去看电影、散步、逛公园,有时她也为我们在教室或图书室占座位,她是我们的天使,同寝室那帮土包子总是把这种来往放大、夸张、变形,教唆我谈恋爱。我不为所动,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可不愿惊吓我们的天使。只是真诚地对她好,我朴素得像土豆,善良得像麻雀,不像有的男生只要人家稍微对他好点,就想入非非。这种相处形式反而更可贵,直到现在。
每天晚上的“寝室夜话”,从给女生长相打分到一些自作多情的情感问题,虽然大家都清楚那是槽中无食猪拱猪,是画饼充饥,明知梦想无法成真,然而还是不断地画饼,不断地痴人说梦。一群农村的癞蛤蟆不停地幻想天鹅肉的滋味,到第二天上课与女生见面大气都不敢出,真是暗恋到家了。如果意外地讲句话或有什么交流,又成了晚上炒作的话题。比起现在认识没几天就“直奔主题”的所谓恋爱来,更有古典文学的韵味。
毕业整整二十年了,前不久我回省城,一群同学宴请,一位女同学追问我当初爱去她们寝室,是不是有什么目标,我举杯大笑:“难得有的同学贯彻‘平等、博爱’的原则,那时我连温饱都无法解决,哪里还敢奢望那种高级的情感生活!”鱼大笑,众人亦大笑。
回到母校,住在学术交流中心,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我没有丝毫故地重游的激情,我们那个年龄、那个时代已经被岁月冲刷得模糊了,那树,那楼,只有嵌入那些熟悉的人,才会生机勃勃,才会温暖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