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香椿树
走在城市的街道上,突然忆起高高的香椿树嫩嫩的椿芽来,不觉莞尔,两腮生香,仿佛整个春天清新的滋味立即在舌尖舞动起来。
过了正月十五,春风一天紧似一天,一觉醒来,香椿树“醒嘴”了!树枝上冒出了一簇簇嫩芽,像含苞欲放的花。在乡间,在老屋前,叽叽喳喳的鸟鸣,娘对儿子乳名的呼唤,孩子们对春天的惊喜,便在扑鼻的椿芽香味里漾起阵阵涟漪,年轮般滚过山村的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外出的游子一旦想起这些,愁绪便如香椿树的枝条那么疯长,摇曳在起伏不平的心坎上。
香椿树是树中的美男子,不枝不蔓,长得干脆直爽,颇有玉树临风的气质。田边地角,房前屋后,有的傲然独立,有的一片一片的,高高低低,像时装模特错落有致地散落山坡上、山洼里。古人说“雨前椿芽雨后笋”,当椿芽有半截筷子那么长的时候,老奶奶从瓦屋里走出来,微微驼着背,包着一条旧围巾,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在它顶端绑上一把锋利的镰刀,然后举起竹竿,对准这些椿树枝条的底部,贴着树枝,轻轻一剐,那一簇簇又红又嫩的椿芽便飘飘悠悠,降落伞一般从枝头落下。老奶奶在给香椿树理发哩,椿芽顺着那双粗糙的手温顺地滑进竹篮里,它们竞赛似的发出香味,熏得老奶奶睁不开眼睛。咳,这帮顽皮鬼!这帮顽皮鬼!老奶奶嘟哝着进屋去了,椿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的笑着从竹篮里滚到了地上。
时间不早了,老奶奶赶紧将这满篮嫩芽,择一些洗干净,放入开水盆里,盖紧。儿子儿媳妇收工回来,小孙子放学回来,老奶奶熟练地将椿芽捞出来,拌上辣椒水,全家端着米饭就着椿芽大口大口地吞咽,全然没有文雅的吃相。大黑狗停止啃骨头,直愣愣盯着,纳闷了,是什么东西那么开胃啊!难道比骨头还香吗?
第二天夕阳西下、明月初升的时候,儿媳妇做菜要精致一些,她将剩余的嫩椿芽洗净切碎,然后将四五只鸡蛋加盐搅打至起泡沫。炒锅置于旺火上,放入一些菜子油,烧至五六成热,将鸡蛋倒入锅内,让鸡蛋炸成摊饼状,取出来,整块摊在盘子里。就这样,一道让全家足足等待了一年的椿芽炒蛋便新鲜出炉了。
在柔柔的灯光下,椿芽和鸡蛋的香气交融在一起,嗅一嗅,香气扑鼻而来,弥漫了整个房间。点缀着椿芽的金黄色的蛋饼,像下凡的美丽动人的月亮,然后用筷子夹一块送到嘴里,慢慢地品尝,满口清香。初吃时觉得有一丝凉,细细地嚼一下,停下来品一品,又夹有淡淡的山树叶味儿。清凉、浓香、微苦,一家人就这样分食着,分享着山地农家简朴、自足、快乐的生活。
第二天早上起来漱口,窗外高高的香椿树淡淡的清香混合着金色的阳光,像一壶酒倾泻在院子里,鸡醉,鸭醉,人更醉。唧唧喳喳,喜鹊又开始引吭高歌了,麻雀用细碎的声音应和着,高大的香椿树点燃生命的火焰,行进在金色的油菜花海里翻滚的麦浪里,行进在弯弯曲曲的乡间小道上。
故乡椿树好啊,椿芽香啊!故乡的人民累了靠着香椿树休息,困了依着香椿树做成的板壁打盹,活着的时候屋前屋后是香椿树,吃的用的是香椿树,生病了还要用香椿树做药,死了用香椿树装殓,坟前坟后坟上长着香椿树。当孩子将来变成须发皆白的老人,这香味像一阵坚硬的风可以洞穿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咂咂嘴,他依旧可以品味童年的鸡叫鸟鸣,牛吼马奔。故乡椿树的根啊枝叶啊,即使你走到天涯海角,也会像怀乡诗的插图那样栽种在游子漂泊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