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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挂月亮
所属图书：《峰林絮语》 出版日期：2014-06-01

牵挂月亮

那时的乡村没有电灯，连电筒都是奢侈品。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天空像一口黑锅扣在大地上，我们乡下人形容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眼睛看不到牙齿，不要说小孩撒尿、打闹，就是熟悉乡间小道的大人摸黑走路，也难免碰着墙壁和坑洼。于是昏暗的煤油灯下，我们无比地牵挂月亮，牵挂星星，白天放牛割草之余躺在草坪上青石板上就盼着月亮慢慢地变圆，又充满惆怅地看着月亮慢慢地变缺，直到天空漆黑一团。

满月的傍晚，炊烟尚未散尽，密密匝匝的瓦屋、高大的楸树、柏树、弯弯的小道笼罩在月光里，乡村做着朦朦胧胧的乳白色的梦，她是月亮的新娘。远处如潮的蛙正在很卖力地伴奏，夏天绿油油的稻田，秋天金色的稻浪是铺在他们脚下的地毯。月亮从东山谷爬上来，挽着西山峰缓缓地，缓缓地走向我们的小山村，我们是在婚庆殿堂来往穿梭的小天使。

大人为了节省煤油，也愿意在院子里或其他宽敞的地方聊天、说古，即兴讲一些牛郎织女、包老爷的故事，我们痴痴地望着大人，从起伏的语调里感受故事的离奇，夜深回去的时候脚下飘飘浮浮的，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情节里。如果讲的是鬼怪之类的传说，我们睡梦中就会惊醒，撒尿也不敢出门，就在床前胡乱弄了，第二天清晨父母用草灰来清扫的时候，不停地絮絮叨叨、骂骂咧咧。

满月的夜晚，小伙伴便可以在草垛下捉迷藏或做其他游戏，村子里小孩的尖叫声、笑声，此起彼伏。

有人悄悄地躲在一扇门后……

有人悄悄地躲在草堆里……

有人悄悄地躲在树荫里……

找着将他抱住，大笑或大叫一声，在惊叫声里笑声像一朵又一朵花在如水的月夜里轰然开放。

月光下我们大声念道：

“大月亮，二月亮，

哥哥起来做木匠，

嫂嫂起来纳鞋底，

婆婆起来甑糯米……”

要不就是“圆米花圆又圆，小小姑娘来拜年……”又唱又跳，辅之以各类略带夸张的动作，我们是导演，我们是演员，我们在设计童年喜剧。笑声、孩子们的尖叫声、杂乱的脚步声、大人不紧不慢的谈话声，经过月光的过滤，一阵一阵地袭来，逗得在家干活的大人小孩心里痒痒的，手在机械地动，心早就飞走了。

“明月却多情，随人处处行。”我们走在哪里月亮就跟到哪里，月亮像妈妈圆圆的脸，月光像她无尽的牵挂。月亮映在河里，掷块石头打碎它，它一伸一缩，屁股扭扭，脖子扭扭又复原了，月亮像一个淘气的人故意逗我们。黑夜里，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我们慢慢地数着日子，从正月初一开始，心情也像月亮的丰满，渐渐地晴朗起来，到十五月亮圆的时候我们的兴奋达到了高潮。如果十五遇到阴天或雨天，我们总是痴痴想它，牵挂它。

十五以后月亮渐渐地升得晚了，也渐渐地不圆了，我们无法抵挡瞌睡的侵扰，笑声越来越少，但在睡梦中我们还在回味月光下的故事，盼着月儿再一次变圆，就这样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我们长大了。在我们的生活中，月亮连同那份童心慢慢地淡了，消失了。

有了路灯，我们不再关注星星、月亮，我们不需要电筒、蜡烛、煤油灯，要出门撒尿只需轻轻一按电灯开关就行了。玉米秆拦的瓦屋砌成石墙，最后换成平房，如今装上了铁门。稻草麦草烧在田地里，有了化肥，农家肥显得很费事，也没有草垛了。月亮和星星隐没在城市夜空强烈的灯光里，隐没在如潮的车声人声里，隐没在机器的轰鸣里，无奈而孤独，很少有人在乎它们了。就是回到农村老家，孩子们窝在一起看电视或在书桌前写作业了，大人热衷于玩牌喝酒，“月无贫富家家有，燕不炎凉岁岁来。”月光依旧痴情而寂寞地照着昔日的山山水水，可是，孩子们离月亮和星星越来越远了，我离童年也越来越远了……

峰林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