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粪如金
著名散文家李汉荣先生赞美“牛是少数不制造秽物的动物之一”。牛粪不仅不是秽物,简直可以说是宝贝。牛拉屎是非常大气的,啪啪几下,圆嘟嘟的一大堆,迅速而简洁,牛吃的是富含粗纤维的草和树叶,不会生便秘之类的病。新鲜牛粪一点也不臭,仿佛还遗留着青草淡淡的芳香,据说一些地方的人杀牛以前,将一些青草洗干净,让牛吃下去,杀牛以后将牛胃里半消化的青草剥出来,煮牛肉时弄一点放在汤里,汤淡而不腻,味道非常鲜美。我们农村人尊敬地称牛粪为鲜米粑或洋烟。打囤箩、篾片夹门、土墙等缝隙大都要用新鲜牛粪糊上,这样囤箩就不会漏稻谷,老鼠也无法作怪,糊门糊墙既保暖又遮风,还有一种古朴厚重的感觉,能与人吃的粮食那样亲密地接触,堂而皇之地上墙、抹在门上,在动物界恐怕只有牛的粪便才能享受这种特殊待遇了。牛粪不是脏臭的代称,用不着掩鼻而过。
小时候,我们拣牛粪,遇到牛有拉屎的迹象,就慌忙将粪箕放在牛的胯下,以利全部回收。有时几个伙伴争抢,就要像战士冲锋那样扑向牛粪,用手捧进粪箕,那份狂喜劲头,仿佛饥饿的人瓜分面包。牛粪自然还是绝好的燃料,牛粪干了之后,燃起来火焰是蓝色的,像点了一把檀香在屋里,发出很好闻的烟味,有驱蚊的效果,有木炭的取暖功效而又没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险。烧红的牛粪弄碎,将包谷籽放在里面,炸出的包谷花又大又香脆,很诱人。
贵州的侗族有一个习俗,女孩子满月的那天,当父亲的要将包谷酒放在一大坛内封好,用新鲜牛粪覆盖,每年换一次,直至女儿长大出嫁那天才将酒坛打开,称“女儿红”,酒起黏丝,奇香,易醉人,与其他酒勾兑方能畅饮。牛粪发热,起了特殊的发酵作用,其中奥妙一时难以说清。
牛粪是上等的肥料。冬天将牛粪与腐烂的稻草从牛圈里挖出来,春天到来的时候,用钉耙将牛粪翻细,就成了种包谷,洋芋,插秧的主要底肥。挑进田里就用不着翻细,生牛粪撒在田里之后,田水略显褐色,那是青蛙、泥鳅、田螺等的乐园,稻田的生态系统完整而和谐。现在过量的农药、化肥、除草剂倾泻在田地里,各种激素不断地催长,西红柿不酸、辣椒不辣、苦瓜不苦,青蛙、泥鳅、田螺越来越少了,只有庄稼孤苦伶仃地在那里生长。我怀念牛粪那青草般自然的气息和它带来的生态和谐。鲁迅先生说过,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我对牛充满无限的敬意。现在出乎我意料的是,牛吃草,挤出来的牛奶是可口和富有营养的,牛粪竟然也那样质朴,那样接近大地、生命和自然!牛粪如金,它是屎壳郎丰盛的面包,它是许多小昆虫快乐的城堡,它是庄稼金色的食粮,它是古老山村圣洁的田园诗。路上不时有新鲜的牛粪马粪,乡村才真正称得上是乡村。
想起这些,我眼前晃过牛那坚毅、勤奋、憨厚的身影,那诚实美丽的褐色的大眼睛,我愿自己的灵魂永远与这些人类最古老的朋友一道踱着方步,慢悠悠地前行。闻一闻牛粪的气息,甚至牛尿的臊气,总比闻那些浑浊的人的气息和人造的脂粉气息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