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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那些水井
所属图书:《峰林絮语》 出版日期:2014-06-01

怀念那些水井

井水或细如麻线,水贵如油,或非常大方,哗哗地流着,混合着风声雨声雪声,也混合鸡鸣狗吠牛走马奔,从中国几千年遥远的时空流过来,穿过诗经楚辞的竹简,穿过二十四史发黄的书页,滋润着一个家族一个村庄,这个古老的乡土符号组合成游子心头的愁绪。如今自来水方便了,哗哗的清水直接流进厨房,就连水缸水桶扁担也很少用了,一些水井便在城市改造中被填埋,即使在乡村,光顾水井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水井渐渐退出了人们的生活,我看到它远去的背影,总想追上去对水井说声谢谢。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水井像大地上的眼睛,看着村庄和城镇的兴废。几千年来,相似的情景一次次出现,一群疲惫不堪的人,或逃避战乱,或逃荒要饭,发现一眼泉水,于是便停下来,用石头垒起来,随手插上柳枝等,就成了井。在靠近水井的地方搭窝棚,开荒地,生儿育女,于是就有了村庄,有了集镇。若干年后,因战乱灾荒,村庄烧了,人死的死逃的逃,水井废弃了。改朝换代之后,另一拨人又来到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乡村,水井是神圣的。除夕刚过,正月初一要抢银水,先要烧香烧纸,祈祷后才能挑水,农历三月三祭水,水井年复一年享受香火,井旁的树老了就有灵性,就成精了,于是挂上几块红布。大人小孩子在水井附近撒尿或捡树枝,都会得罪神,小孩会说胡话、生病,这时就要找阴阳先生掐算,用公鸡纸钱等物件去悔过,向神赔不是。

老祖母理了理花白的头发,对孙儿说,从前有个村庄,村庄旁边有口井……水井走进了童话,走进了传说故事。“坐井观天”、“背井离乡”,水井走进了成语里。村庄人丁兴旺的时候,经常有人疏浚、淘洗水井,井水汩汩地流着,唱着欢快的歌,游子们在远方,这声音便从他的梦里汩汩地响起,“美不美,家乡水。”这些话语流传了几千年。低矮的草房和苦涩的井水与乡愁连在一起,谱成了一曲情深意长的《我家住在黄土高坡》,井水是人烟的象征。当村庄衰败的时候,水井在蓬蒿里,水声渐渐地小了,荒芜了。

水井是多种多样的,西北地区干旱少雨,土层厚,大多要打井,水从很深的井里提上来,要用辘轳,且称它为辘轳井,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将水提上来。南方喀斯特地区石头多,土层薄,水有时细如麻线,就得将水引进石洼里,树叶掉在水里腐烂,开春之后蝌蚪及火闪虫(蚊子的幼虫)在水里游来游去,不烧成开水是无法吃的。遇到春旱,石洼里的水干了,就要到几千米甚至十几千米的地方取水,那时人挑马驮,洗菜煮饭洗脸只能象征性地糊弄一下,洗脸水用来洗脚,洗脚之后用来喂牛马或煮猪食,虽然是一个石洼,但依旧称为水井,没有水井就没有家,没有水井就娶不上媳妇。后来钢筋水泥普遍使用了,就修水窖将夏天的雨水储存起来,用水泥板盖起来,用木炭和细沙进行过滤。由于建筑材料的改进,水窖可以装数百吨水,用水就大方多了。

田坝地方的井水量大,有挑水的池子,有洗菜的池子,还有洗衣服的池子,那是足以让许多人羡慕的。我的家乡就有这么一口井,因水好,村子名字被命名为“龙井”,找媳妇的时候,媒婆总是夸耀这里水好又是田坝,惹得不少“箐头”姑娘大动芳心。

20世纪70年代,我到县城读书,一个院子甚至一条街,只有一个自来水龙头,并且经常锁着,一挑水得开两分钱,于是许多人便到水井去挑。清晨石板路上人们晃悠晃悠地挑水。那时水井遍布城内,位于兴义市医院住院部不远,状如牛角者称牛角井,位于黔西南自治州政府旁泉眼里冒沙者称冒沙井,如双胞者称双胞井,井口方方正正的称四方井,沿弯塘河有泉水从石缝里流出的称姑娘井,水口庙附近有一井必须用吊绳,称吊井。城内还有不少无名的水井。赶集渴了,捧着井水就喝,小孩子伏在井沿上作牛马饮水状,鱼虾在井里游来游去。晚上挑水,桶里会有几条虾,遇到涨水鱼虾就会冲到街道上,小孩大人便在街上捉鱼。

现在,几十公里以外的木浪河水引到城里,30层高的电梯房也不会缺水,冒沙井留下沙井街这一地名,水井离这座城市越来越远了。但北门那口井依旧在发挥作用,井水泡茶比自来水好喝,于是有人依旧挑水,依旧在那里洗菜洗衣服。我看到人们挑水从街上走过的时候,总会产生无限的感慨,难道水井真是农耕文明的象征吗?哺育了我们几千年的水井就这样退出生活舞台了吗?

峰林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