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鸡菌
夜里酷暑难熬,后半夜迷迷糊糊地睡去,梦到鸡,大片大片的,正紧张地捡,突然笑醒了。“睡着都笑醒了”那是人生的一大美事,捡鸡
,那是少年时代的一段美事。
在乡间,鸡菌常常被赋予若干神秘的色彩,老人们说鸡
菌是仙物哩,天上住的是竹竿人,地上住的是扁担人,地下住的是草墩人,鸡
菌呢,就是草墩人当中的娃娃变的,他们到地上来玩耍。鸡
菌有灵性,第一年在那里捡得了,别说话,轻轻地拂上土,第二年在那里还可以捡到,按阴历计算,前后相差不过几天,好像与人有约会似的。如果粗手粗脚的,或者大声说话,它就会逃到另外的地方躲藏。为什么呢?因为鸡
菌的下面是一个蚁巢,与蜜蜂相似,有蚁后,如果用力太重,蚁后感到不安全,它就要搬家,第二年鸡
菌就不在那里生了。蚁巢与地面的蚁巢相似,但规模要大得多,白色中夹着荞壳的颜色,我们称之为鸡
饭,鸡
饭越多,鸡
就长得越多。大人们说,鸡
胆可以做药,鸡
胆还会走路,因为好奇我们毁坏了不少鸡
窝,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药,我也没有看到会走路的鸡
胆。我想,所谓鸡
胆可能就是蚁后吧。
夏秋之交是寻觅鸡的大好时节。中午时分,大人在竹席上睡觉,牛在圈里慢悠悠地反刍,我便把有鸡
窝的地点在脑海里梳理一遍,然后兴奋得像撒欢的狗在山间小路上狂奔,夏天的热风呼呼地吹着,细长的玉米叶子哗哗地响着,割得耳朵生疼也毫不在乎。找到鸡
窝,我就成了一只细心的母鸡了,翻开草丛、瓜藤、花生叶,这里找找,那里嗅嗅。如果到另外一个村庄,不知道鸡
窝子,就要满山遍野乱逛,要找到鸡
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青青的玉米秆的气息、绿茵茵的野草的气息四处抢占地盘,红薯藤的霸道、花生苗的朴实,穿过它们仍然是一种享受,我像一只快乐的小鱼自由地行进在夏天绿色的海洋里。
最初,鸡菌盖尖尖的,轻轻地将泥土拱开,与竹笋出土的情形很相似,这时候你只能远远地看,太近,鸡
沾了人的汗气,它就不长了,宁愿最后烂在土里。拱出地面后,高高低低挤在一起,亭亭玉立,影影绰绰,“仙之人兮乱如麻”,像从地里出来的一群仙童,又像一群乘月光下凡的仙姑。渐渐地,菌盖缓缓张开,远看像一簇簇盛开的花,近看像一群张开羽翅翩翩起舞的仙鸡,惊风乱颤,清香袭人。鸡
刚拱开土,狂喜;出得土来,含苞欲放,狂喜;如花盛开,略微翻卷,亦狂喜。心怦怦乱跳,手竟然有些哆嗦,蹲着跪着,小心翼翼地刨土,取菌,如果还有其他同伴,那动作就要快,要抢,地里长的东西,谁抢得就是谁的。
找到鸡,夕阳西下的时候,骑在牛背上哼哼哈哈地唱着歌,故意将鸡
拿在手里,或捆在柴草的显眼处,虽然汗流满面,依旧漾着笑意。
“哟,捡得鸡了?”遇到的小伙伴问,满脸羡慕。“捡得了。”我笑容如花,得意非常。
“这娃儿运气好,捡得那么多鸡!”连一向虎着脸的大人也笑着夸赞起来,我的心里早就爽死了。
回家后,将鸡撕成小块,煮汤,味道鲜美异常。用菜油炸,一家炸鸡
,家家闻香味,做成鸡
油,煮面条放一点,奇香无比。
清代张之洞在兴义生活时曾写《鸡菌赋》云“香菌好鸡
,托根依芳草。有客异味尝,雅欲黔南老。”如果雨水不洁净,或用农药化肥过量,白蚁无法生存,鸡
便不复出现,因此就是在我所居住的小城城郊和平坝地区,野生鸡
越来越少,“一担香菌遍街游”的情景很难出现了。只有在万峰林腹地和南北盘江两岸才有鸡
,刚上市是每斤五六十元,即使大上市了,每斤也要三十多元,是肉价的好几倍。
鸡像花,像鸡,像小童,像仙姑,像起舞的芭蕾舞演员,会走路,会躲藏,有灵性。人工栽培的香菌像鸡
,冒充鸡
,味道和神韵就自然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