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夫巷与轿夫的生涯
历史上的贵州,客货运输主要靠人挑马驮,各府、县城乡都有马站、轿行与夫行,乃至乡场上也有接力帮人扛抬的夫子苦力。今中山西路中段的省教委处,清朝时期是提刑按察使司署,提刑按察使即按察使,称臬司、臬台,是监督省内官员“振扬风纪、澄清吏治”主掌省内刑名案件、兼管驿道传递的官员。按察使司署称臬署、臬台衙门,大概因臬司也管驿道传递,故臬署周边的马站和轿行较为有名,直到清末,臬台衙门东面围墙脚还有马站街,即今公园北路南段,就因几家马站而得名。臬署前有一类似署衙铭牌的彩画牌坊,街道就因此坊而被叫做花牌坊街。街的对面,即今中山西路省教育厅对面有一条巷子,因巷内有轿行,轿夫、夫子们常聚集在那里等活路,而被呼为轿夫巷,巷子一头通花牌坊,一头通府后街(今公园南路)。民国以后街巷改造,路面扩宽平整,路况改善。1935年开始贵阳有汽车运输,街头也出现黄包车、鸡公车、马车、板车等运输工具,轿子滑竿就逐渐退出历史,轿夫巷因城市发展、社会变革,消失在高楼大厦之中了。
那个时候人们出门要用马,大多到马站街租马。但马夫要与马随行,不单独租马。如要运货,就把货物拿到马站,马站凑足货物后,装垛由马夫运送,一垛一百一二十斤,货物装足一店,就是一个马队,一店由十二匹驮马组成,由健壮的马匹带头叫带头马,颈项上挂着铜铃,头顶上披着红布,各匹马的马垛上插着镶锯齿状边沿的三角小红旗,上有“人马平安”、“一路顺风”……字样,因《西游记》在的孙悟空当过弼马温,就说猴子能避免马瘟,故有些马队都要带着一只猴子。随马照应的马夫叫马哥,带队的马哥叫马哥头。马哥们一般打青布套头,穿对襟衣,大裤脚免裆裤,腰系布带,拴一装叶子烟的麂皮兜肚,着胶底胶耳草鞋,身披毡氅,既避寒凉也可避雨。随队带有行李锅台米油,一路上逢店住店,若前不挨村,后不靠店,就要夜宿荒山,埋锅造饭了。城市变迁,1935年后马站街改造,马站搬迁出市区,后来马车逐渐占领畜运市场,只有交通不方便和地处偏僻的地方,驮马运输还在继续,直到上世纪70年代驮马和马车才完全退出历史。
在交通运输极为落后的时代,轿子是主要的代步工具,也是身份和体面的象征。轿子由轿厢和轿竿组成。轿厢前方无门只有门框,挂有门帘供乘轿人开启进出,轿内安有坐板供乘轿人乘坐,轿厢三方开有小窗掩有窗帘,自贵阳有玻璃以后,小窗也安上了玻璃。轿子有两人小轿、三人小轿、四人官轿与八人大轿之分。民间出行,交际应酬,办事谈生意一般都用小轿。二人小轿不大,人坐在其中,头几乎顶到轿顶。轿行主要备有两人或三人小轿以及滑竿。三人小轿也叫丁拐轿子,比二人小轿稍高,人坐其中要宽展些。这种轿子一人抬前,两人抬后。小轿除上述用途外,一般平民百姓婚嫁都用两人小轿,要体面些或富户人家接媳妇、嫁姑娘就用三人丁拐轿、四人喜轿。那时,除绅商大户和经常用轿的自备轿子外,都是租用的多。四人抬的轿子也叫四轿,与八人大轿一样,是官府衙门中当官使用的官轿。四轿是州、县级的官员使用,但举贡生员和士绅也有用四轿的,只不过与官轿的色彩有所区别。八人大轿起码是知府以上级别官员才能使用,级别越高,轿子的颜色,轿顶、轿幔的装饰、仪仗又各有不同,官轿备有专职和统一着装的轿夫,官厅除有官轿外,也备有两人抬的小轿,供官厅衙门内因公外出办事的人员乘坐,相当于现在的办公用车。
除轿子以外,还有滑竿,滑竿是一种较为简单的代步工具,用两根长竹竿,竹竿中段绑扎一类似躺椅的竹制坐兜,或绑扎一坐椅,坐兜或坐椅上方绑扎一油布雨阳棚,供坐滑竿者遮阴避雨,竹竿两端各横向绑扎一块厚楠竹片,供夫子将滑竿放到肩上扛抬。滑竿结构简单,爬坡上坎比轿子方便,乘客躺在滑竿上离地较高,比轿子舒适,运价也较轿子低廉,所以很多人走远路都选择滑竿代步。也有自己绑扎滑竿只到夫行雇夫子扛抬的。
轿行内的轿夫,因雇主家雇轿一般都是喜事或礼仪、体面用轿的多,所以轿行为轿夫都备有专用衣裤,轿夫们统一着装,注意仪容,出去就要规整些。抬滑竿一般不着装,抬轿子或者抬滑竿虽是力气活路,但要抬好轿子或滑竿,使乘客雇主安全满意,也要有一定的技巧。一般来说,抬轿、抬滑竿的都称夫子。但轿行也为主雇提供苦力运工,所以又称抬轿者为轿夫,抬滑竿的叫夫子。轿行对轿夫的要求要高些,轿夫不仅要有点技巧,还要具备一些礼仪知识,会说点吉庆话。生手初次上路还不一定行,在轿行老板都要靠轿夫和夫子赚钱,若要固定几个人,怕业务不好养不起,若行中没有工人,又怕有事难找到人,都采用松散管理的模式,熟手轿夫们可以吃住在夫行里,由老板垫出生活费,甚至有一定的底薪,有事就去做,做回来在分账和力资上扣除平时的伙食钱。由于做苦力的没有太大技术含量,来来往往的多,苦力夫子们就只能聚在夫行等待,老板也就爱管不管的了。
坐滑竿的大多是长行,走长路,对于抬滑竿夫子的仪容也不讲究,轿行也不管,夫子们以此养家糊口。但那些年代,鸦片危害极为严重,人们普遍吸食,到处烟馆林立,夫子们一旦染上毒瘾,终身都不能自拔,烟瘾来时丑态百出,不过瘾就无法工作,这些夫子都是下力人,平时聚在夫行中,挣得力资,先去过足烟再说。无家室的除过足了瘾,有的赌,有的到“高坎子”去嫖娼,至于有无下顿再说。夫子们过足了瘾,犹如腾云驾雾,有了精神就唱道:“夫行是孤的金銮殿,高坎子有孤的六院三宫,大烟馆么就是孤的逍遥皇宫”,才将血汗换成钱,转眼又是“干人”一个。那时社会大众都很贫穷,何况染上这种嗜好,衣食更难周全。人们称抬轿、抬滑竿叫“抬枷担”,自称“枷担匠”。蹇先艾先生曾有文描述过这样一种夫子;“两位枷担匠来了,一位身躯高大,样子不过十八九岁,那一位是个矮黑的二十多岁的胖子,脸色真难看,一望便知是中毒很深的,穿件两半截连成的破汗衣,腿上一条又小又短的裤子箍着,屁股的一部分露在外面……”“大凡坐过滑竿的人都有这个认识,他们所得的力资已不很少,他们都有嗜好,结果没有一个不像叫花子,头发有五六寸长,胡子也有寸把长,一年到头穿着破棉絮,他们不抬的时候就吃夫行,一有生意,先偿还伙食费,抬到自己已一文没有,又寄在夫行里去了。他们不吹烟就抬不起,世界上有这类人,恐怕只有中国西南一带了”。抬轿、抬滑竿为使乘客舒适,上肩下肩,平衡,步伐都要有些技巧,由于地形地貌随时变化,他们抬前抬后的要配合得好,故“前后应答着对语,仿佛编得还很别致,前说‘天上星星月不明’,后对‘地上坑多路不平’,‘右边一个缺’,‘新官把印接’,‘平坦大路’,‘放开脚步’,‘桥梁虚空’,‘走在当中’,‘懒洋坡’,‘慢慢梭’,‘滑得很’,‘踩得稳’,‘泥塘不知深浅’,‘踩边边还要浅点’。夫子们有时打趣,前面来个乡下姑娘,前者说‘前面一枝花’,后者应‘让我来采它’,又如前者说‘左边一个高个子’,后者应‘他是我的小舅子’”。那个时候,鸦片流行,社会各界,不管官民,不管贫富,不分男女老少,普遍吸食鸦片,抽鸦片的烟鬼不少。有的人鸦片过不到瘾,就抽膏精白面,经常看到巷口路边,拿着锡皮纸跑膏精的烟鬼,大家抽鸦片,彼此彼此,你不是妖怪,我也不是妖怪,所以摆谈从不避讳。“‘老实你一天吹几盒烟?’‘七八盒,也就这样啰,你呢?’‘比你干得多,七八盒再加七八盒’,‘啊呀,也真能吹,拿给我就不行’,‘吓死你,这就叫多啊’,‘到石牛栏我看你还是买双草鞋,你穿的草鞋完全烂了’,‘不瞒老弟说,我这双草鞋都是捡来的,烂就让它烂,我倒是还有两百钱,要留到去吹两盒烟,尔妈,老子再捡一双穿’”。
那个时候鸦片生意,有长途贩运的,有坐庄收烟的。贵阳城乡到处都有代人煮烟的,这条街狮子桥边就有两家铺子打起“新、陈、枯、老”,“烘、焙、漂烟”招牌代客熬煮鸦片,还有用饭钵装烟摆摊“零剪”贩卖的。人们大事小情,招待应酬,办事谈生意,都离不开鸦片,现在与人交往是发支香烟,那个时候与人见面是招呼;“打颗泡子”,每家几乎都备有烟具不算,各大街小巷都有烟馆,进出烟馆的烟鬼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各阶层、各行业的都有,抽到这一口,烟瘾来时,丑态百出,瘾来急了,有的人就连身份人格都顾不得,所以进出烟馆,有时还能看到衣冠楚楚的所谓“名流”。烟馆有宽有窄,床位有多有少,陈设简单,床中间横放烟盘烟具,顶多在床上横放一床被子,供烟鬼们掩盖,由于什么人都在使用,臭味扑鼻,虱子横行爬出爬进,烟鬼们横卧床上,有自己打烟的,有烟馆的“烟猴子”为其打烟的。烟馆没有什么标志,就像现在的麻将馆,只要开起,同好们不会不晓得,呼朋引类就会座无虚席。也有烟馆在门头上悬挂一玻璃方燈,玻璃上写“一道南烟”或“烟室”两字。进入烟馆,一律现钱,概不赊欠,有的烟馆在墙上醒目处贴出“女子火西土,西女王见金戈戈”帖子,也是烟馆的标志,别人看不懂,“行家钱”烟鬼们晓得是“好煙,要现钱”几个字拆开写的行内话。没有钱不要进去,否则烟馆就要请你“别方显化”。抽鸦片抽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街上经常看到蹲灶孔角、倒街卧巷、死在路边的。
轿夫巷旧时街道窄,无人打理,大街上脏乱异常。这条街狮子桥头贡院坝是鸡鸭市场,每天垃圾成堆;臬台衙门前的花牌坊脚,经常有人在那里屙尿。时间一久,涂好油漆的牌坊脚也淋得不见了颜色,尿水淌流得满街都是,臭气熏天。堂堂臬司衙门口如此状态,于是有司就责令当地保甲负责。因这一段毗邻轿夫巷,夫子每天过往多,地保谢幺爷就去找轿行老板贾云先,贾老板就在行中追问众夫子,众夫子一律矢口否认。谢幺爷无法,就对贾老板道:“你的人要管好,要是遭我逮到,我要没收他的家园”。“家园”在贵阳土语中也泛指工具、用具,也指那不便言明的器官。老板急了说:“轿子滑竿是我行里的,和哪个都无干,你逮到我贾云先,可以没收,你逮到他们,与我无关,你要咋个收他的我都不管”。谢幺爷无果退了回来,晚上与人躲在暗处蹲守,逮到一个人,是城墙脚的任老七,经查对指认,不是轿行的,与轿行无关。这下贾老板和众夫子,齐对地保鸣不平,“你大无小事都来找我们的麻烦,这下清楚喽哈,你逮到了作案人,办事要公道哦。你也要收他的家园哦”。可这屙尿的任老七一向在街上打撮撮,家徒四壁,穿的在身上,吃的在肚皮头,一身襟襟绺绺,有哪样东西可收?但轿行众夫子还是不依不饶:“他不得家园,拿哪样作案?”这一下搞得谢幺爷哭笑不得,只好对众声讨者说:“我是这方的地门龙神,肯定要秉公办事,各位大爷说得好,合情合理,只是难得办,干脆我出几两银子,请你哥子来帮我想个办法,帮我把他的‘家园’没收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