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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果家选女婿的条件和方法一经传开，媒婆上门的少了，但有条件的小伙子们更加跃跃欲试了。有几个小伙子，自告奋勇，上门找白果的堂哥当面交谈。在相貌、身材方面，都还令人满意，但在德行和真才实学方面，却难如人意。

第二年春天，亲戚引荐了一个军营中的长枪手，名叫罗云。此人身材魁伟，仪表堂堂，气质不凡，为人忠义正直，武艺出众。白果的堂哥也到军营中探听，同营的弟兄都说：罗云为人讲义气，对人忠实可靠。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令人佩服，还读过几年书。

白果听了堂哥的介绍，心中已经满意。就怂恿母亲，叫堂哥约罗云来家当面交谈。

第二天，罗云依约前来。白果从窗缝中观看罗云进门的风度、走路时的姿态。当罗云在堂屋中坐下时，白果又从门缝中观察罗云坐的姿态，接茶和吃茶时的风度，心里都很欢喜。待到堂哥与罗云交谈时，又仔细观察交谈时表现出的气质和神情。只听堂哥问：“罗兄身在军营，人们常说豪杰，请问罗兄，什么人才算豪杰？”

“兄所问豪杰，据小弟所知，能称为豪杰的人，首先要有高尚的道德，讲忠孝，重信义，明廉耻，守节度。其次是能见义勇为，敢担重任，见利而不苟得者。”

“请问罗兄，人之志何在？”“小弟认为，人之志在于立功。作为军人来说：保家卫国，安民除害，立功于异域，才算大丈夫。”

“请问罗兄，如何才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小弟认为，古人所说：绝嗜禁欲，所以除累。贬酒阙色，所以无污。抑非损恶，所以禳过。博学切问，所以广知。高行微言，所以修身。深计远虑，所以不穷。恭俭谦约，所以自守。亲仁友直，所以扶颠。近恕笃行，所以接人。任材使能，所以济务。瘅恶斥谗，所以上礼。推古论今，所以不惑。先揆后度，所以应卒。设变致权，所以解决。括嚢顺会，所以无咎。就可以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请问罗兄，什么样的人不可以接近？”

“小弟认为：奸伪悖德之人，不可以接近。其表现为：一是相互勾结，毁潜贤良；二是侈其衣服，异奇冠带；三是虚夸妖术，诡言神道；四是专议是非，私以动众；五是伺候得失，阴结敌人。”

“和罗兄交谈，小弟受益匪浅，我们可以再摆谈一会。”

“小弟来府上拜访，正想向兄长多多请教呢！”

两人继续谈论一会，白果的母亲就亲自出来摆设碗筷，并留罗云吃饭。接着白果的父亲也亲自出来作陪。罗云见此情景，心想这个婚姻可能成了。

数日后，罗云收到白果家送来的庚帖。送来的亲戚还说，如果八字合上了，就择个吉日，送四色水礼去下定。她家也知道，你一个人在军营，没有多少进润。她们家是重人不重财。你去做一个上门女婿，一切都由她家操办。

同营的弟兄们听到罗云的亲事已成，大家都高兴。都催促罗云上街去找个算命先生合一合“八字”。罗云想了一想，问大家：“那样叫‘八字’嘛？要怎样才合得上嘛？”

“怎样！你这样大了，还不懂得什么叫‘八字’？”

“我跟你讲，就是你出生时的年月日时，用天干和地支组合起来就有八个字，所以叫‘八字’。”

“要怎样才能合得上呢？”

“啊！这我就不懂了？”

“我听我娘讲过，属鸡的与属狗的配不得，那叫金鸡玉犬泪双流。还有什么男子属羊闹扬扬；女儿属羊守空房。”

“那也不见得，我家大伯妈就属羊，可她家就是双福双寿，三代同堂。”

“我看，你也不懂，我也不懂，罗云你还是去找一个算命先生。”

“唉！我连自己是那个时间生的都不晓得哩？”罗云拍着自己的脑壳说。

“我看什么都不要管，我们家乡就有叫撞天婚的。人撞到那个就算那个，日子撞到那天就算那天。人家还不是儿孙满堂、发财发富？规矩是人兴出来的，我们各搞各的，不就行了。”

“行，罗云就这样办。我们都是吃粮当兵的，哪管得好多哟！”

白果家的女婿要上门喽！街坊上都传开了。特别是那些婆婆妈妈们，东在议论，西在摆谈。

“唉！白果家爹妈，为那样把这么好个姑娘嫁给个当兵的嘛？”

“我看那小伙子不错，配得过白果。”

“白果随便怎样嗯，也要嫁个有钱人家嘛！”

“婚姻大事嘛！那家当父母的不为儿女着想？”

“我看中街上的那个少爷，就不错嘛！”

“你说的那个少爷，倒是个小白脸，说起话来嗲声嗲气的！”

“算了！算了！母嘘嘘的，那算哪样子的男人嘛？”

“哼！戈什坡那家的少爷也好嘛？”

“那是个吃娘饭，穿爷衣的。一样都不会，只有一张漂亮的脸壳子！”

街坊上的议论归议论，在当年的腊月间，白果家就办了喜事，招了个上门女婿。罗云过来，为人处事有礼有节，老少合三班。青年人对他的武艺既钦佩又尊重。所以很快就赢得街坊上的好评。慢慢的人们都说，白果嫁了个好女婿。

小夫妻情投意合，日子也就过得美美满满的。几年间，白果的父母既高兴又有一点累。三个外孙，两男一女，牵这个，抱那个，忙得二老笑嘻嘻的。街坊父老们也都说：白果好福气，嫁了个好女婿，生了堆胖娃娃。

英国人攻打虎门的消息传来，百姓们已经非常气愤。接着又听说林则徐林大人丢官充军，人们就不禁吃惊了。后来又听说琦善撤防撤军讨好洋人。人们不只骂街了，心里已经烬满了火。所以一听说，贵州要出兵去保卫虎门。真是人人摩拳擦掌，个个奋勇当先，而对那小撮“二毛子”更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了。

贵州五千健儿，雄赳赳为国出征。贵阳城由北到南，几里长的大街上，家家门前摆香案，供刀剑，烧香点烛；户户当街，摆桌椅，泡香茶，放鞭炮，欢送保家卫国的英雄子弟兵。

娘送儿，父送子，妻送夫，子送父，民心悲愤，民气昂扬。

白果的丈夫罗云，由于武功超群，为人正直忠义，已由一名兵卒逐步提升为把总，随军出征虎门。临行时，儿女牵衣，娇妻垂泪，岳父岳母泪眼依门。罗云看着美丽贤淑的妻子，活泼聪明的儿女，垂垂老矣的岳父岳母，心情激动地说：“白果你放心，为了你们，只会有铁铮铮的汉子，绝不会有丢人现眼的软骨头。”

“罗云你放心，我一生一世都会对得起你，对得起儿女！”白果撑直腰杆，抚着儿女的头，含着眼泪动情地说。

一场轰轰烈烈的抵抗英帝国主义入侵的鸦片战争，由于琦善等大臣，为了维护他们的个人私利，不惜采取放弃抵抗，屈辱投降的路线，并加上清道光皇帝的昏聩无能，摇摆于“禁”与“抚”之间。并派不懂军事的皇侄奕山为靖逆将军，率兵出战虎门，结果损兵折将，丢城失地。继而又派不懂军事的皇侄奕经为扬威将军，出兵浙江去收复镇海。由于盲目用兵，从而导致在镇海城里中了英军的埋伏，贵州健儿牺牲惨重。

虎门失守，镇海中伏，南京城下签订不平等条约的消息传来，贵阳城里人心沸腾，议论纷纷。

“琦善是现今的秦桧，卖国投降，应该拿他问斩！”

“琦善岂止他一个人？他们那一批大臣，只贪图他们个人的私利，那里会想到国家、想到百姓！”

“真希奇，天下那有用不懂军事的人去当什么靖逆将军、扬威将军，这不是拿我们贵州子弟兵去当儿戏吗？”

“哎！被英国人欺了现在还要签订《南京条约》，还规定要赔给他们二千一百万两白银，你说气不气人？”

“不单是要赔款哟？还要将上海、宁波、福州、厦门、广州五个地方划作通商口岸，由他们来那里自由经商，你说欺不欺人？”

“还有更欺人的呢？那些平时为非作歹的歹徒，一信奉洋教就忘了祖宗，帮英国人来刺探我们的国家的军事情报，为英国人带路来屠杀自己的同胞。”

“这些‘二毛子’该杀！”

“可是《南京条约》规定，还不准治他们的罪。这些歹徒，抱着洋人的大腿，反过来欺负自己的同胞。”

“杀‘二毛子’，是轻松了他们，应该拿千刀万剐才行！”

家乡父老的愤怒，少妇们的悲怨，一支《古筑春怨》，唱出了闺中的悲愤之声：

“草返青，紫燕归。春回惧登楼，怕见柳絮飞。将帅不知兵，妄自损国威；大臣谋私利，那管国事危。含泪掌中间红豆，良人不知何时归？可怜镇海城中骨，梦里归来巧画眉。”

在哀怨声中，白果的丈夫在定海城战死的确切消息传来，白果立即哭昏死倒地，老父老母，流泪眼对流泪眼，既痛心女婿的战死，又要照管悲痛中的女儿和外孙。

街坊邻里，闻讯赶来，既痛悼战死的英雄，又劝解白果，望她节哀，抚养遗孤，奉养父母。

家祭的那天，街坊父老都来祭奠为国捐躯的英雄罗云。街坊姐妹们都认为，白果有这样一位英雄的丈夫，值得大家尊重。哀痛与尊重的心情，在街坊上延续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寡妇门前是非多。随着时间的推移，哀痛的气氛渐渐淡去，白果为了怀念丈夫的一身素打扮，反而衬出容颜秀丽、身材苗条，引得一些男人议论纷纷。

“咦！要得俏，三分孝。”

“确实俏！”

“积点德，人家丈夫是战死的！”

“一朵白牡丹，总得有人来爱护嘛！”

“这是缺德，人家是寡妇！”

“这也是在为白果作想，一个寡妇人家，上有老下有小，总得有个男人来撑这个家嘛！”

“这样讲，也还有几分道理。”

“哎！那个讨到白果，才真是有福气，又能干，又贤淑，又长得漂亮。”

你谈我论，白果也有所察觉。一出门，就有人从头看到脚。有些人，还在背后嚼舌根。从此，白果对自己的衣着和说话都很检点，不想让人家说闲话。

可是，张家婆婆不久就上门来试探口气，王家奶奶也来关心白果，接着李家嫂子、陈家婶婶都相继来给白果提亲。大家都在关心白果，大家都是为了白果在后半生过得好些。

提亲的人越来越多，提亲的事也越来越热。在白果的心里，也引起无限波澜。女人最怕的是鸾单影孤，闺房寂寞。半夜醒来，空枕冷食，白果也怕自己耐不住这种寂寞。但一看到罗云的神位，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深夜醒来，常常回忆起新婚时相依相诉、缠绵柔情、甜蜜恩爱；回忆起罗云对自己的温暖和爱护；回忆起晨间醒来，相互捧着儿子时的笑容笑语；回忆起新婚后的第一个“七夕”，小夫妻在白果树下，当看到两人投下的影子，就像一对比翼鸟时，因而提议夫妻俩也来效法唐明皇和杨贵妃，在拜月时誓语谆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旧时的恩爱，未来的寂寞，反反复复地在白果的心里交织着，时而这样，时而那样，好长一段时间，痛苦地折磨着白果。

一天，白果在街上突然碰上与罗云一道出征而阵亡的一个军人的妻子，只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牵着丈夫留下的儿子。这位妻子对白果说：她已改嫁给一个商人，儿子也改来跟着后父姓。白果听后，心里猛然间刺痛了好一阵，心想我如果跟他一样，儿女也得要改名改姓，长大后连自己为国战死的父亲都不知道，而自己和罗云的恩恩爱爱又到那里去了呢？越想越觉得这太残酷了、太悲惨了。

白果在家，望着罗云的灵位，呆呆地坐了好几天。而在这几天里，白果都听到人们用笛子伴奏着、吟唱着一支《黔妇吟》：“海上笳声起，怕惊妻儿心。男儿有壮志，誓死作干城。痛扫红毛不顾身，数千健儿丧胡尘。海上升明月，照我亲人魂。可怜镇海城边骨，是我黔妇梦里人。”

白果悲痛的心灵，越听越受震动。想到罗云是为了保卫自己，保卫儿女，保卫父老去为国战死的。想着想着拍案而起，对父母和儿女说：“作为军人，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这是寻常事。而作为军人的妻子，在出嫁时就应考虑到这种事情。不能因为丈夫为国战死，而做妻子的只为个人的后半身打算，就把过去的夫妻恩爱都丢到九霄云外，连儿女都跟着自己去改名换姓，使得他们对自己亲生的父亲都不知道，这是天下最残酷的事情，我决不能这样做。罗云临行时我对他说过，我一生一世要对得起他，要对得起儿女。”

经过几天的商量，白果就摆了几桌酒，把街坊父老们都请了来。白果把罗云的灵位，供在堂屋当中，带着儿女向灵位磕了三个头后，站起来举杯敬酒说：“街坊父老是看着我长大的，先夫罗云战死后，承得父老们对我们母子的关怀。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感谢父老们和表明我的心迹。作为军人的妻子，出嫁时就应想到丈夫有为国捐躯的一天。我一生一世要忠实于我们夫妻恩爱的感情，要对得起我的儿女，一生一世，决不改嫁……”

正说话间，有人进来说，贵阳府的知府大人已到门口，白果就慌忙迎出去。只见前面抬着一块红绸罩着的匾，后面知府捧着圣命进来。知府正中站定后，当众宣读说；“罗云为国捐躯，追赠为云骑尉，实授千总之职”，并命人将云骑尉的匾额钉在门额上。回身见有几桌酒，就询问原因。父老们将白果摆酒表明心迹的事讲了出来。

“罗夫人！请你站到中间来。本来千总的命妇不能称夫人，但你的义举，应破例尊称你为夫人。我代所有出征的军人感谢你，如果没有你，这块云骑尉的匾额今天还找不到挂处呢！”知府尊重地说。

忽然有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知府转身一看，原来是巡抚衙门的中军官，手中捧着一个盘子，上面摆着三个酒杯和一把酒壶。后面的几个戈什哼，捧着绸缎和布匹进来。

“中军大人！来此不知有何贵干？”知府向前行礼说。

“大人请了！巡抚大人听说云骑尉的命妇有此义举，特命下官前来代巡抚大人敬云骑尉的命妇三杯酒，并奖赏素缎三匹，青布十匹，白银五百两。”

白果接过中军官的头杯酒，走出大门，面向青天跪下，将酒杯举过头顶说：“我借巡抚大人赏赐的头杯酒，敬贵州为国出征而阵亡的弟兄们，我是罗云的妻子，在这里祭奠你们的忠魂。”

白果刚把酒倒在地上，栖息在白果树上的一群白鹭，就振翅冲天而起，绕着贵阳城不断的盘旋，欢快地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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