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路,永远的缘分
刘功明
人的一生当中,总会遇见或碰到过许多人和许多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多都淡化了,忘掉了,而铺设在内心深处的贵州路,却是我永久的记忆,是最难忘记的。
山区路
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广西桂北的一个山城里度过的,山城虽小,却通火车和汽车。十六岁那年夏天,正值暑假,父亲对我说,我向单位请了几天假,陪你去一趟外婆家,想不想去啊?一向很少有机会出远门的我,立即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父亲接着说,你外婆家在贵州省从江县一个偏僻的大山里,下车后还要走一天的山路,你愿意走路去吗?我一心想着早点出远门,便不假思索地表示走山路也愿意去。
少年不识愁滋味。十六岁的我,不只是对大城市充满好奇,还想知道大山里面是个什么样子,甚至对那条通往外婆家的山路也莫名地憧憬起来。其实,当年通往从江县的交通道路还是有的,一条是公路,经都匀,过凯里,爬雷公山,绕道黎平,可以抵达从江;另一条是水路,走广西的融水、融安,到三江乘船,逆都柳江而上,也可以抵达从江。但是,尽管那个年代父亲每月工资六十元,算高的了,也不够父子俩来回的车船费用啊,还有途中的住宿吃喝,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坐车乘船那是想也别想的事。想去外婆家,又节约钱,唯一的选择是坐车到环江县驯乐公社,然后走一天的山路。
从广西的驯乐公社到外婆家的从江加勉公社,有一百二十华里左右,在军事课上知道,人的行走如是匀速,每小时应该走十华里,这样算来,我和父亲必须走十二个小时以上才可以到外婆家。对于山区路,我一无所知,内心却有些激动,因为这毕竟是我第一次走进从江,走进贵州。
行走在山区路上,开始还是机耕路,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越往贵州方向走,路就越窄,路上就很难遇见行人了。风吹过来,树叶哗啦啦地响,山上不时传来奇怪的鸟叫,我开始有些害怕,担心什么野兽突然窜出来,要了我和父亲的性命。其实这些担心是多余的,一路上走得虽然辛苦,却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倒是沿途的风景给我带来一次又一次的惊喜,那些参天大杉树、那些不知名的花草、特别是那一坡一坡的梯田,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耀眼的光芒,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我暂时忘掉浑身的疲惫。我没有告诉玩得好的同学我在路上担心害怕的情景,他们不会体会到的,我只想证明我是个男子汉了,我必须走我的路,哪怕这条路多么崎岖,多么艰辛。
走到外婆家的寨子时,天已经黑了,只觉得双脚疼痛难忍,有几处还磨起了泡,我心里有些后悔,有些埋怨,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象与现实毕竟差距太大,走进贵州,首先迎接我的,不是亲人,不是腌肉和糯饭,而是一条蜿蜒崎岖、高低不平的山路。有人说,地域的忧伤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而我第一次走进贵州的经历,让我感慨万分,交通不便,地域的忧伤就是我疼痛不已的双脚,以及浑身的疲惫。
泥沙路
也许是宿命,也许是缘分,上天注定我要成为一个贵州人。自从去了一趟外婆家,我的内心隐隐约约升起一个想法——我一定要把户口迁移到贵州去!不久,我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亲。原以为父亲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没想到父亲竟然爽快地同意了。后来我才得知,原来父亲有一位同乡在凯里083系统当劳资科长,他答应我父亲在机会成熟的时候,把我招进工厂。难怪父亲答应如此爽快。其实,最想不通的是我的叔叔和我的同学们,叔叔认为桂北山城已经是偏僻的县城了,尽管如此,毕竟还通火车和汽车,可贵州从江那地方,看山走死马,穷乡僻壤,把户口迁移过去,成了贵州人,等于要在大山里呆一辈子,客死他乡了。同学们更是骂我没心没肺,大家同学一场,情同兄弟,怎么就丢下他们一个人跑到贵州去了呢,他们想不通,以至于我走的那天,他们谁也不来送送我。
在亲人和同学们的埋怨声中,我由叔叔陪同,第二次徒步走进贵州。走的时候,确定有几分悲壮的样子。
然而,内心的想法,只有我知道。当时全国高考虽然已经恢复,但还不是全国统一命题,各个省的高考命题都不一样,相对来说,贵州省的命题要比广西的简单些。另外,我想把户口迁移到舅舅的公社去,当个插队知青,因为当时舅舅是公社主要干部,别的事情也相对好办得多。我一边复习,准备高考;一边等待机会进厂当工人,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何乐而不为呢。经过一段时间的复习和准备,我参加了贵州省1978年高考,幸运之神如期降临到我的头上,十八岁那年秋天,我被贵州省电力技校录取了。
手捧着红色录取通知书,我要到清镇去,再次走进学校大门。临行前姐夫告诉我,由从江到清镇,坐客车,绕道黎平,经过榕江,爬雷山,到凯里,在凯里乘火车上贵阳,再到清镇,算下来要走三天两夜才到学校。
办好一切手续,怀揣着户口迁移证和录取通知书,拎着简单的行李,我踏上了求学之路。早上六点三十分的长途客车,天都还没亮,和姐姐一家话别后,我随长途客车一起离开从江县城,车后尘土飞扬,让我无法和姐姐一家再次挥手。
长途客车在泥沙公路不停地开着,一路颠簸,车厢内充满了客车尾气的油烟味,乘客因呕吐发出的臭味,客车内满是粉尘,后几排座位更是被尘土铺上厚厚的一层,乘客们面如菜色,灰头土脸,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谁也顾不上取笑谁,一心盼望着早点抵达自己的目的地。长途客车在黎平县境内绕了一大圈,才到榕江县城。其实,从江、榕江的县城同在都柳江岸边,很近,只不过当时不通公路,只能绕路而行。长途客车穿过榕江县城,在泥沙公路上继续颠簸前进。天黑下来,车灯亮起,长途客车孤零零地在崇山峻岭中移动……终于在雷公山半腰的一个寨子停下来,司机和售票员招呼着乘客们赶紧找客栈吃饭、睡觉,大声叮嘱明天一大早还要继续往凯里赶路。
柏油路
岁月深处,贵州的道路让我领教了生活的不易与坐车的艰辛。在清镇读书期间的寒暑假,我大多回广西度过,从江,我仅回过一次。那次回从江,虽然榕江县城到从江县城之间的公路已经修通,比原来的路程大大缩短,从凯里到从江可以当天抵达,但仍然是泥沙公路。下车时,我灰头土脸,满身灰尘。最让我丢人现眼的一件事,就是撞见了一起下乡的女知青们。按常理,同在一个公社当知青,大家见见面,聚一下也十分必要,但总得让我到姐姐家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吧,巧了,我刚从客车下来,走出车站,偏偏遇上她们,当时还真的有点尴尬。好在大家都尝试过坐长途客车的滋味,并没有十分在意我的狼狈样子。在姐姐家,亲戚朋友们埋怨我出去读书几年都不回从江看看,其实我哪有不想的,但大家说到泥沙公路的灰尘,说到坐长途客车的艰辛,都唏嘘不已,不好再说什么了。某种程度上讲,道路是连接亲情的纽带,也是切割亲情的利刃。
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国家作出实施“西部大开发”的重大决策之后,贵州省委、省政府抢抓机遇,把公路建设作为全省经济社会发展打好基础的第一要务,加大了我省公路建设的力度。朱镕基同志指示,哪怕少搞一点其他项目,公路建设一定要加快。胡锦涛同志强调,要把公路的建设发展摆在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一手抓建设,一手抓养护。“要致富,先修路”成为全省各族人民的共识。
2000年春节前,姐姐打来电话,约我和家人到从江过年。但是一想到坐长途客车的滋味,我有点犹豫。姐姐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她在电话里告诉我,现在凯里到从江的公路都是油路了,路况好,客车好,坐早上的车,下午就到,你们来吧。于是我和妻儿在春节前从都匀赶到凯里,再由凯里坐上到从江的直达客车。虽然是冬天,但客车内有空调,干净,舒适;车外的油菜迎风摇摆,像是欢迎我回故乡。久违的乡音在车厢内传递着乡情、友情。一路上,我感到了春天的温暖。从江不再遥远,姐姐家也越来越近了。
公路铺上柏油,自然变得平坦、畅快,加上新型长途客车减震效果好,灰尘小,让乘客感到舒适、安全和快捷。这是贵州路留给我的又一个印象。
高速路
如果对于道路的渴望,仅仅限于柏油路,要求未免太低了。1999年,根据上级部门安排,我所在的单位实行关停,人员分流。我和另外一些同事被分配到凯里发电厂。家在都匀,工作在凯里,每个星期一早上坐交通车赶到凯里,星期五下午回都匀,当时车走老路。虽然也是柏油路,但老路坡大弯多,坐车还是辛苦。2001年6月,国家重点工程、西南出海大通道之一的贵新高等级公路都匀至新寨段通车。记得从头一次从麻江收费站上贵新高速,我坐在车上,交通车在高速路上飞驰,感觉这车就成了摄影机,把沿途的青山绿水一下子拉近放大,一下子又推远缩小,同事们那兴奋劲、好奇劲真的无法描述。有人记了时间,麻江收费站到都匀北收费站,用时23分钟。同年12月底,麻凯高速公路通车,与贵新高速公路在麻江交汇,这样一来,我们都匀生活区的同事到凯里上班就一路高速直达,既安全舒适,又快捷方便。单位领导为照顾员工,决定每天早晚开通交通车,早去晚归,单程也就是一小时十分钟左右,和大城市上班族赶公交上班一样。2012年,我调到都匀发电有限公司福泉电厂上班,厂区在马场坪社区。我每天上下班,依然与高速路同行,单程40分钟。早上,晨雾在车外的山间缭绕,交通车犹如行驶在云朵之间;傍晚,交通车追逐着西边的夕阳而归,那份心情,一路欢喜着我的上下班行程,欢喜着我与贵州公路之约。
通过高速路,我可以去省城贵阳开会,办事;通过高速路,我可以去各县市探望同学,访问朋友;通过高速路,我可以去高高兴兴去上班,平平安安地回家;通过高速路,我可以去从江姐姐家共叙亲情……贵州山清水秀,风景天成,气候宜人,各民族兄弟聪慧勤奋,热情好客,贵州在腾飞的道路上越走越宽阔,越走越亮堂。
从广西到贵州,最难忘记贵州路,那是我与它永远的缘分。一路走来,有艰辛之路,有顽强之路,有拼搏之路,更有光明之路。在贵州建省600年之际,我想说,与贵州结缘,我无怨,我无悔;作为贵州人,我自豪!我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