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恋旧林 池鱼思故渊
蒋尚信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今年已是我离开故乡木凉伞66年,离开贵州到云南生活的第61年。
故乡木凉伞
我的故乡木凉伞蒋家寨,位于贵州省遵义县治南白镇东南约7公里,距中国历史名城遵义市主城区约30公里。正在兴建中的遵义南部工业园区大道,贯穿其中。
这里四面高山环绕,中间是一个约1平方公里的盆地。山上长满郁郁葱葱的松林,下面是层层叠叠的梯田。梯田从四边山脚一级低一级缓缓从坝心延伸,在盆底中间形成一条小溪和一条小河。小溪人们称叫水河,涓涓细流从北向南在刘家塆前与小河交汇;小河从村西北的张家口山口直泻到东南边的刘家塆前的碑漓,折向西南流到桥头,然后围着芶江集镇转一个半圈,从岩后向刺竹沟流去,形如一个钓钩,这段小河就称为钩江河。集镇因此就以钩江而得名,称为芶江水,建镇以后改称为芶江镇。
小河是义源人民的母亲河,千百年来,日夜奔流不息的河水,滋润着两岸的土地,哺育着两岸的人民,使之成为全村农业得以旱涝保收的有利条件。2011年,芶江镇北起义源村凤凰一组、南至桥头通木山15平方公里的区域,规划建设遵义芶江冶金循环经济工业园,故乡开始新的飞跃。
盆地东面,有一个比四周山势较矮,名叫水井坪的山岗,山岗西侧半坡间聚居着蒋姓村民,就是木凉伞蒋家寨。这是我的故乡。1933年11月10日(即民国癸酉年九月二十三日)我在这里出生。
我的小学生涯
我1940年2月在遵义私立成城小学发蒙。这年的正月初一,叔曾祖连书公辞世,伯父(仕华字仲衡)从遵义回乡奔丧。期间向父亲提出让大哥和我去遵义城里读书。丧事办完,伯父回遵义,父亲就随伯父们把我和大哥送去遵义成城小学报名。这个学校是春季招生,大哥本来已经在岩门寺上过三年学了,来这里降读二年级上学期。我正值入学年龄,就读一年级。
我们在遵义读书期间,父亲每个月都要去看望我们,又觉得把两个小孩丢给伯父照看,自觉不便,第二年就没有继续送我们去了,改回来到村西边的岩门寺国民小学就读。
这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小学。是秋季招生,我在城里读到一年级下学期,回来这里应该读二年级上学期,但岩门寺没有二年级上学期,又不愿意再读一年级下学期,只得跟着滚到二年级下学期,少读了二年级上学期的课程。国语、常识课还可以,算术课就差了,简直就是雾里看花。当时好像不兴留级,上完二年级,就直升三年级。
不知为什么,三年级读完,1943年,父亲又叫我和大哥到仕福叔在蒋氏庙办的私塾读书,他一人教四五十人,学生年龄参差不齐,大的十七八岁,有的已结婚,小的如我,才十来岁,都读一样的书——《幼学琼林》。只读不讲,不知所云。学生多了,管不过来,他设一个签筒,签上写着学生的名字,把签放进竹筒里,抽着谁的名字,谁就到他的身边去站着背书,抽不着的就免背。
奇怪得很,我是天天被抽着去背书的其中一个,偶尔背不得,就要挨打。但是有的人从来就没有被抽着过。所以我很抱怨他,怕他,甚至提起私塾我就恐惧。
1944年,在那里就读的蒋仕勋同学,因承受不住他的体罚,一天,就随乡公所送壮丁的乡丁,悄悄地逃往遵义城。其父知道了,赶去城里,在一个旅馆里找到他。在带其回家的途中,不幸身染霍乱死去,找人抬了回来,葬在四基坎的松林里。因此,影响了他办学的声誉,以后就没有请他了。
次年,同学的家长们,又聚一起商议,请刘元贞先生来我家新房子北头继续办馆。我又在刘先生的足下,读了两年私塾。不过,这两年私塾,与往常的私塾相比有一点特色:除读四书、幼学、古文之外,还增读高级小学设置的地理、历史、算术等教科书。
1947年冬的一天,母亲去张家塆外祖父家回来,对我们说:“今天有一个人问我:‘大嬢,你家蒋老表为什么不去城里读书,老读那私馆干什么?’”因此母亲就力主我去遵义读书。父亲也不再强制我读私塾。从此,我就离开家,离别父母,离别故乡。
寄住伯父家
1948年春节刚过,我凭借童年的记忆,独自一人,徒步来到我曾经来过的伯父家。
伯父是父亲的二哥,我们称呼二伯伯,大约是在1937年或1938年从木凉伞迁来这里的。至今我还依稀记得,在一个雨后初晴的夏天,寨前的水河涨着水,大人带着我向他们举家送行时,看着他们涉水过河的情景。
伯父家所住的是一栋木结构、日字形、有两个天井的院堂,是大家庭时购置的,分家时连同舟水桥的田地没有分,留作后代子孙将来去遵义读书时的生活食宿之所。谁住在此,谁就承担此责任。伯父搬来后,此屋和舟水桥田地的契据,就交给了伯父。1951年,房产被政府没收,田地盖起了工厂。
伯父家开设一个旅馆,店名“又兴旅店”,由伯母主管。雇有茶房、幺师及被服清洁工各一名,为旅客食宿及洗涤服务。旅馆在供旅客住宿的同时,还供伙食两餐。
来这里住宿的都是常客,大多来自团溪、尚稽、龙坪、三合、新站、刀把水、八里水、鸭溪等集镇上的商人,他们一个星期把从遵义趸去的布匹等物品出售完后,又再回来购置新商品。如此往往返返,一次又一次,重重复复,周而复始,层出不尽。也有一些政界乡绅,都与伯父们相熟。
旅馆距成城中学较近,从农村来,在成城中学读书的学生,有的也来这里寄饭。早晨由幺师给尚宽兄和我煎糟辣椒饭做早餐;中午就同寄饭的同学们一起吃;晚饭就要看旅客吃饭的情况,客人多了,就让客人先坐,如有空位就上,没有就等下一轮。我们绝不与客人抢座位。
我在伯父家里,寄住了3年,得到伯父家的关心照顾。3年里,伯父为我上学奔波,我要洗的衣服、鞋袜,都是叫洗涤被单的工人给我洗,隔三差五给我零用钱,有时他们全家看戏、看电影,也叫我同去。有一个星期天,还叫我同全家人一起去舟水桥佃户家做客,巡视那里田地。一次我在学校里与人打斗,被板凳边砍着脚杆发了炎,伯母雇车送我去诊所清洗上药。可谓无微不至。
如此,我在遵义读了3年中学。1951年1月,时值抗美援朝,中国人民解放军16军兼遵义军分区军政干校招募学员,我毅然报名,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
在四面山军干校
1951年2月18日,我们背着从家里带来的被包,从遵义杨柳街天主堂出发,走一天到达四面山。这就是军干校的校址。
这里四面高山,中间一座较矮缓的山的一周,分散着一幢幢两层楼的砖房。解放前就是一座军营,附近有几个山洞,有如大礼堂这般大,是存放弹药或装备的地方。开学后我们曾在这些洞里上过课。
当天到达时,除我们几十人外,已经有很多人了,我们只是所在这个中队的部分补充生源。
这天晚上,去食堂打热水洗脚,到6中队厨房门口,偶然见到姐夫宋登科,不期而遇,两人都感到惊异。我才知道宋大哥也在军干校里。但是,我们并没有经常往来,连这次,前后只见过两面。后来他去了空军,我来了云南。
到四面山不久,16军开赴朝鲜,抗美援朝,军干校移交贵州军区,更名为贵州军区军政干校。下属编制为大队、中队、区队、分队。在四面山的部队,统编为2大队,下编5至9,5个中队,其中除9中队一半为女生外,其他都是男生队。我被编在7中队2区队4分队。
学校生活十分紧张,每天6点起床,10分钟后集队跑步、上操、练步伐、变队形等军事训练。8点早餐,以后上课,或分队讨论,5点晚餐,后集体娱乐活动,晚上开班务会,9点点名,10点熄灯睡觉。刚去的时候,神经紧张,规定6点起床,时间不到,就起身穿上衣服,等着吹号,生怕跟不上行动。在四面山,每日都是两餐,到贵阳后才改为每日三餐。后勤供给,蔬菜是由各分队派差,由司务长领着到附近集镇采买挑回来,粮食通常定期集体出动到有粮仓的地方去背扛,远的去到绥阳县城。我们背米没有米袋子,就用裤子的两条裤管或把被单卷起来装上米后,把两头捆扎起来,就成了装米的容器,掮在肩上往回走。服装则是到遵义城内去挑。晚上四点钟开始出发,到第二天的下午五、六点钟返回原地。晚上边走路还边睡觉。
学习内容,前段学习哲学,用辩证唯物主义观点,改造思想,树立无产阶级世界观、人生观,在提高思想认识的基础上,开展民主运动,进行自我批判,交待家庭、社会关系和自身经历。
从贵阳到昆明
12月学习结束,到贵阳(驻黔灵山古庙),等待分配,时值全国开展轰轰烈烈的“三反”、“五反”运动,我们又投入到运动中去。
1952年4月,我和百多个同志分配到贵州军区炮兵团。全部到该团设在太慈桥的教导连。第二天,教导连就派我一人回黔灵山为该团的复员人员填写复员证件、表格。任务完成,我又回去教导连,教导连领导告诉:我已经分去指挥连。我连背包都没有放下,转身回到飞机坝的团部指挥连。
后来,部队开展文化练兵,扫除文盲,我所在的一排多是学生出生,就派去突击扫盲。扫盲结束,继续学习文化,又把一部分人派去担任文化教员。于是我被调去二营五连任文化教员。
其时部队整编,撤销大军区,成立昆明军区,原贵州军区改为省军区,归属昆明军区。贵州军区炮兵团改编番号为炮兵团第115团,划归13军,亦称13军炮兵团。13军时驻云南开远,1953年1月,我们随部向云南开远移防。正式归属13军。
这次部队转移,二营从贵阳十三公里,乘汽车出发,3天到达沾益,因开远的驻地没有落实,就在沾益静候,过了春节,又从沾益乘火车到开远大庄,分散驻到农民家里,继续文化学习。
1953年7月,文化练兵结束,我和几个去教文化归来的同志,一起派送到昆明干海子炮四师教导营,学习无线电通讯和炮兵观测。12月学习结束,回原部队,参加营房建设。一年后,营建结束,招来无数新兵,又开始新的军事训练。全团无线电人员统一集中到军直指挥连一起训练,我当班长。
一年后,宣布我复员。云南省供销合作社,来了一个招工小组,我被选中,征求意见,我爽快答应。我把我已复员的消息写信告诉了家里,听说母亲天天站在院坝边,往张家口方向观望,等着我回家,见到人影,都以为是我到了。
1956年3月的一天,我们一行30多人,从盘溪乘火车来到昆明,在火车南站就把我们分到各有关单位,由单位带回,我就到云南省农业生产资料经营管理处。1956年7月,1947年就由父母之命定亲的表妹,也就是我现在的老伴搭顺路车四天时间到昆明后与我完婚。1957年3月母亲病逝,山川阻隔,路途遥远,没有条件及时赶回老家,母亲终就没有盼到我回去。
在云南省农资行列,一干就是37年,直到1994年1月年满退休,颐养天年。
现在昆明到遵义的交通非常方便,退休后我与老伴多次回贵州。在老家,在南白镇,在遵义市,在贵阳市,除感受到亲人们的热情外,更加感受到了家乡巨大的变化,备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