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山琐记
螺丝山,因为形状如同螺丝,所以叫螺丝山。
螺丝山位于六枝特区四方坡。离六盘水市二中略1800余米,十八年前,我在六盘水市二中(其时叫六枝矿务局一中)上中学,由于近水楼台之故,得以亲近螺丝山。
螺丝山高略1500米,方圆略6平方千米,山上绿树成荫,藤蔓交错,与周围方圆百里的荒山形成鲜明对比。从山脚到山顶,仅有一条间或中断的小路。山顶又出奇的是一块平地。平地略2平方千米,中心处有一600余立方米的石山,石山前有一块光滑的青石板,高一米五,宽两尺有余,青石板上刻有许多文字,狂草书写,字体龙飞凤舞,遒劲有力,虽字迹模糊,细看之下,仍能辨认出是一篇建居于此的记述,题为《忘尘斋记》,讲述沈志居如何建居在螺丝山顶。
沈志居是明朝的一个高官,因为得罪权贵,被贬谪贵州。到贵州后,又连遭贬谪。沈志居一气之下,弃官归隐,来到现在的六枝郎岱定居。因为没有儿女,妻子早逝后沈志居又没有再娶,沈志居便一个人日出而作,日暮而歇,以酒为伴,作文感怀,畅游山水之间,日子倒也逍遥。一日,沈志居来到螺丝山下,仰视螺丝山,一时兴起,向山上攀登。其时螺丝山全被藤蔓缠绕,根本没有路到山上去。沈志居一边登山,一边开路,足足用了三天时间,才爬到山顶,手脚多处被荆棘藤蔓划破,身上的衣衫也被挂破了好几处。累得汗流浃背的沈志居,爬到山顶一看,见山顶平坦如斯,唯有中间处凸起一座五六米高的石山,石山上爬满青藤,一股清泉从石山脚汩汩地流出来,四周则遍布青葱的野草,他感慨万千,竟有种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喜悦。时年已五十五岁的沈志居,突发奇想,要把自己的居所建在螺丝山顶,甚至想死了之后就葬在螺丝山上,这些,均在沈志居留在青石板上的《忘尘斋记》里有记载。可不知怎么的,我们在山上却没有看到沈志居的坟茔,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人埋葬沈志居呢还是因为沈志居根本就没有死在螺丝山上,这却是一个谜。
十八年前,我在矿中读书的时候,虽然很多人喜欢到螺丝山下玩耍,却很少有人愿意爬到山顶上去,一则或许是因为上山的路实在难走,有的地方甚至没有路,需抓紧藤蔓攀越,二则或许是少有人知道沈志居曾在螺丝山上居住过的事。我也是因为上高一那年的一个周末,没有回家,和几个同学发了神经,才一口气爬到螺丝山顶上的。到达螺丝山顶,我们也惊诧于螺丝山顶的平坦,惊诧于螺丝山顶上的石山,惊诧于石山脚下清澈的山泉,惊诧于青石板上的记述,惊诧于山顶破残的茅屋。
沈志居所居住的茅屋,说是茅屋,其实只是茅屋的遗址而已,搭建茅屋的树枝早已枯烂成灰,甚至作为茅屋墙脚的石头都已经风化得险些不能辨认。我和几个同学在茅屋遗址细心搜索,却什么都没有找到。不过,自从发现螺丝山上这片平地和这口清泉后,我们就时常在周末的时候爬到山顶上去,站在螺丝山顶,俯瞰整个六枝地区,行人如同蚂蚁,车辆宛如甲虫,世间是如此的渺小,山风从我们的身上吹过,把我们的衣裳吹得啪啪的响,把我们的脸吹得凉飕飕的,顷刻间,心胸顿时开阔,大有“登螺丝山而小天下”之感,忘乎所有烦恼!
高二下半年,我和几个同学组建了一个“志居文学社”,旨在纪念沈志居。文学社办了一年多,虽然没出什么佳作,却因为是为了纪念沈志居之故,大家分头搜集沈志居生平资料,竟让我们找到了五六篇沈志居散失在民间的作品。当然,这些作品的真伪,以我们当时的条件,根本无法去详加证实,但和沈志居留在青石板上的《忘尘斋记》的文风、思想相对照,多半应该是真的。原本我们相约以后对这些作品作进一步考证,只可惜,创建志居文学社的我们几个人,后来竟没有一个从事文学,更没有谁从事史学研究,对沈志居散失在民间的作品的考证,就一直被搁置起来。而志居文学社也随着第二年我们高考结束、奔赴全国各地的高校就学而夭折。
六年前,因为再回贵州,再回到六枝老家,昔日同学远在天涯,我独自又登上螺丝山。螺丝山上除了多出三棵雪松和一棵桂花树外,其它的依旧是老样子。三棵雪松已经长成参天大树,青葱茂盛,桂花树却相对苗条,而且还在离地三米多高的地方折断。雪松是当年我们志居文学社的同学栽的,我记得当时栽了7棵,没想到只活了3棵。桂花树却是我和雯所栽,竟然活了下来。高考过后,我和雯携桂花树苗来到螺丝山顶,我刨了坑,把树苗放入坑里,雯一捧一捧地把泥土捧进坑里,直到把坑填满。之后我们又给桂花树浇了水,然后我和雯默默地对着桂花树许愿。我问雯许了什么愿,雯脸色绯红,对我说:“十年后我再告诉你。”见雯如此说,我没有纠缠下去,却问雯:“你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雯说:“你会告诉我吗?”我想了想说:“等十年后我再告诉你吧。”雯点点头,若有所思。高考结果出来,雯被上海某重点大学录取,我也进了武汉理工大学(那时叫武汉交通科技大学)。开始时我们尚频繁联系,后来,兴许是忙于学业,也兴许是别的原因。我们隔几个月都难得通一次电话,信更难见到。再后来,彼此竟完全失去了联系。这期间,我认识了别的异性同学,开始了另外一段恋爱,我想,雯或许也是因为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异性了吧。大学毕业几年后,在一次同学集会上,我才知道,雯已经去了英国,并已结婚。
站在桂花树下,想起当初,想起雯其时绯红的面颊,我仍在想,雯会许了什么愿?想着想着,我一声苦笑,摇摇头,自语道:“许的什么愿,都已经不重要了。”
离开桂花树,我移步到青石板前,沈志居留在青石板上的《忘尘斋记》依然醒目,旁边我们当时留下的“志居文学社”的字样也依然清晰可见。竟似乎这些年都没有人到过这里。
看着志居文学社的字样,我陷入沉思,心里无尽惶恐。
弹指一挥间,十二年过去了。昔日同窗早已各奔东西,少年时的豪情,只偶尔出现在梦里。如今的我,竟颓废如斯,穿梭于城市之间,满足于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