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马的故事
在我老家萧家坝的中央,在那块肥沃的坝子上,至今还横亘着一匹坚硬的大石马。大石马在那里站立了多少年,谁也说不清楚。经过无数日晒雨淋,它那高大而巍峨的身子由灰色变成黑色,又由黑色闪发成了钢铁一般的、暗黝黝的色泽。听老辈人讲,四百多年前,我们老祖先萧道成从江西新余举家搬迁到贵州播州之后,之所以选定这个地方作为老屋基,就是他发现这匹大石马的缘故。从村口向里看,大石马威风凛凛,从村里往外看,它又显得温顺平和。天气好的时候,孩子们来到这里爬上爬下,捉猫猫,玩老鹰抓小鸡,欢呼声也从它身上飞起。几百年来,大石马与萧氏族人相亲相守,是整个村庄的镇山之宝,也是祖祖辈辈的吉祥宝物。
沧海桑田多变异。今天伫立在老家村口的、被遵义县人民政府挂上古木保护招牌的大古柏,也就是大石马看着它从小长大的。那些纵横交错的、一会儿平直一会儿又曲折的小巷道,那一个个或高或低错落有致的老宅院,还有那一条条从曾经光彩照人到后来破裂不堪的石板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大石马的眼中演变过来的。
追根溯源,岁月叠加在老家的景点上的逸闻趣事不胜枚举。据我所知,就拿大石马的传说来说,就有好几个截然不同的版本。但我更加注重的事情却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而且,在这些年来,随着阅历的增长,我更加珍视和考量着这个沉重的故事。
几百年以来,故乡萧家坝的乡亲百分之九十都姓萧。历史上,早在改土归流的岁月,萧家人就是一个大家族了。乡亲们随便走到哪里,从不欺负他人,也不受强人所辱。也不知是哪朝哪代,外人给萧家人贴了一个名号,说“萧家坝的人凶又恶,吃豆芽也要揪脚脚”。几乎与此同时,在遵义火烧舟还有一家望族,姓夏。萧夏两家平时亲如一家,不过有时也免不了磕磕碰碰。兄弟之争,就有夏家的杆子萧家的“定子”之说。所谓定子,拳头之意是也。
到了民国年间,乱世出英雄,萧家也出来几个像雷山儿之流的土匪头儿。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颗耗子屎打坏一锅汤。萧家坝的名声就因为雷山等人胡作非为、横行乡里而臭名远扬了。外人见了萧家人,总要退避三舍。还添油加醋地污蔑:萧家坝就是一个土匪窝窝!
动乱中,民国三十八年过去,只在弹指一挥间。转眼到了1950年的春天,为了巩固新中国新生的人民政权,中国共产党就在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剿匪运动。那天夜晚,一支解放军的队伍悄悄地进了村,瞬间排兵布阵,把萧家坝里三层外三层来了个铁壁合围,把东西南北围了个水泄不通。指挥员还把一个排的兵力布置在大石马左右,并在大石马的鞍部架起了两挺重机枪。那阵势,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必将遭受血洗,萧家坝必是片瓦不留的结局。
部队将萧家坝包围了三天三夜,乡亲们躲在老房子里吓得瑟瑟发抖。三天之后,整个村庄仍然无动静,用话筒喊话也没人应答,解放军们也疲惫了。也不知是谁,趁战士们大意的时候,就像漏网的鱼一样悄悄地溜出了村,把这个危在旦夕的村庄告诉了住在绥阳县城的萧键三伯伯。得永远感谢这位机智而又敢于担当的长辈,他为我们老家那年不致遭受生灵涂炭立下了汗马功劳。
萧键三伯伯是个三八式,老八路。当年红军经过遵义之后,他是第一批由地下党组织去延安的青年学生。十多年后,他就随刘邓大军南下,接着转入遵义开展剿匪和土改那样的地方工作。
情况危急,萧键三伯伯毛发倒竖。他立即骑了一匹高头大马从绥阳风风火火地赶到了萧家坝。负责剿匪的指挥员,是他当年在一二九师的一个学生。见了首长,指挥员立即立正,向他敬礼。
萧键三伯伯下马就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学生说是剿匪,据情报分析,萧家坝是个土匪窝窝,萧家人百分之九十都是土匪。
萧键三伯伯大喝一声胡闹!这是从哪里来的混账情报?那些妇女也是土匪吗?那些老人和娃娃们也是土匪吗?什么土匪窝窝?作乱的不也就是雷山们那几个人,不都已经叫你们抓起来给枪毙了吗?
学生慌了神,连连说那怎么办呢?这可是上级的命令呀。
萧键三伯伯说什么怎么办,撤,给我全都撤了!
学生犹豫不决。
出了问题我担当着!他又说。
就这样,一大队人马从下午一直撤到黄昏,前面的都走到火烧舟街上了,后面的还从四顶坡和铜锣井那些山头上源源不断地下来。
再回头看看身边,一个排的兵力仍然匍匐在大石马周边,两挺重机枪还架在大石马的鞍上对着村庄。萧键三伯伯忍不住怒火中烧,又骂了一声混账。接着,他转过身子对当年的学生说,这匹大石马,从明朝算起,就见证着萧家坝的历史,有像你们这样把机关枪架在历史上的吗?
就这样,部队撤走了,整个村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