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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穿越贵州
所属图书:《我与贵州的故事》 出版日期:2014-12-01 文章字数:5955字

徒步穿越贵州

吕智锦

我从1966年12月14日进入贵州,至1967年元月30日,自贵州南乃言镇,向北至松坎。徒步走了45天,白天走路,晚上为当地群众表演节目,受到当地群众的热烈欢迎及盛情款待,给我留下了至今仍难以忘怀的美好记忆。今天为了“纪念贵州建省600周年——我与贵州的故事”征文,我特意选录了其中一些片段。并附上我当年在当地拍的照片与盖的纪念印章,以表我多年来念念不忘的对贵州当年留下的恋情。

1966年9月11日我与广大广西“五塘耕读大学”的大部分师生,一同乘火车赴京。14日首次晋京,就被京城的皇家气派所慑住了。当日我游览了天安门广场、北海公园、景山公园。15日天未亮就起床了,全体人员从白石桥“中央民族学院”步行到天安门广场,参加了毛主席第三次接见百万“红卫兵”,亲身经历了这一空前绝后的盛况。此后,同学们每天都去观看或抄写街上的“大字报”。我却去游览天坛、地坛、颐和园、故宫、陶然亭、美术馆、天文馆、军博馆、革博馆、中国文联、中央美院、香山等名胜古迹。正是刘姥姥初进大观园,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不辞辛劳地尽量多走多看,收益无限,感受良多。我终于来到国家首都,领略了皇家气派。看到了向往已久的灿烂文化,在一处处文化遗迹前,感动得热泪盈眶。我深知此情此景与当时政局是格格不入的,但我无所畏惧。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个局外人,我只是借了“文化大革命”的机遇,去见习大文化而矣。特别是当日在天安门广场上,参与大接见时,我无意中竟然讲出了,这难道不就是当年“烽火戏诸侯”的重演吗!当即虽被同学们制止了,不过,仍成了同学们日后对“文革”记忆的话柄。

22—24日全体师生乘火车返回,当列车重过黄河、长江时,我的心情比来时冷静多了,更多的是对前景的思考,与对古文化的敬慕与向往。

1966年11月24日晋京回来后,大串联之风越刮越狂。我们对外面的世界,更是迷茫与猜想。最后我与耕大的同学组织了一个16人的“红鹰长征队”,决定徒步走到延安去。经过数天的奔波,与校方、公社的辩论,并制作队旗、红袖章。终于在南宁市委接待站,办好了有关手续,正式举旗出发了。在南宁人民公园烈士纪念碑前,举行一个简单宣誓仪式后,开始走我们自定的长征路。

12月14日,走了20天,来到了旧州,这是我们在广西境内走到的最后一个站,因昨夜在旧州礼堂为当地群众表演了一场语录歌与表忠舞,受到当地群众的热烈欢迎,所以今早天未亮旧州的干部职工就为我们送行。敲锣打鼓列队而来,先让我们每人都吃得饱饱的,然后再往我们的背包里塞上一包特意为我们做好的糖糕。干部群众们再三吩咐我们要吃饱,前面山路难走,千万小心。大队人马送我们到分岔路口,随后有一位中年人专程陪我们走到山顶,再次交代我们如何渡过界河等事项,如此盛情为我们此行前所未见。以使我们每人都感到,有如娘亲送儿般亲切。更觉得将要离开我们从小生长的广西了。上午九时许,来到南盘江河边,两岸高山矗立,白云绕缠,江水急湍,水声震耳,我们仿佛走进了一幅巨型长卷的中国山水画中。情不自禁停了下来,向天高歌,我拿出匕首,在崖壁上刻下“而今迈步从头越”几个隶书体大字,作为此行纪念。

过了南盘江就是贵州省了,展在我们眼前的是重重叠叠的高山,这是我们一路走来所未见过的。公蜿蜒延而上,有如羊肠蛇道。我想起了我们自从离开南宁往西走,地势是慢慢增高,所以没有过山路崎岖难行之感。来到此地后,才发现地势突然增高,仿佛在向我们宣告,这就是云贵高原的大门坎的第一步台阶了。

翻过一道天堑后,眼前突然展开一派五彩缤纷的秋林大观,如一幅无边无际的巨型风光油画,有梵高画“向日葵”的金黄色彩,有莫奈画“日出”的色点变幻,把西方油画各大流派的不同风格,立体交汇在一起,让我们从刚才那幅巨型中国山水画长卷的意境中尚未回魂过来,就掉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油画意境中去。我们无睱应及,只能大为赞叹,啊!太美了贵州。想不到,刚来到门口,迎接我们的竟是一幅如此瑰丽无比的画卷。

乃言为我们进入贵州的第一站,其奸亭、民房皆用木板搭成,多有小楼。村民皆包大头巾,有白、黑两类。并喜围大腰围,充满本地山民风采。我们继续往前走,地势渐高,山势更险陡。常有迷雾挡路,林密路滑。途中偶遇一两村民,皆包大头巾,束大腰带,穿大襟衫,宽脚长裤。有的还打绑腿,与之交流,语言又不通,令我们有如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境地。由于我们入黔后,此地人曾告诉过我们,如走路的话,走“马帮路”比走公路快,所以我们专走“马帮路”。此路虽难走,但能过寨子,穿民居也不失为体察当地民风的好机会。也许是因为此地山高林密的原故吧,所过寨子,全是木楼。上面住人,下面拴畜。居者应是各兄弟民族。寨子多藏于密林丛中,古木苍然,朽木遍地。入夜,来到央坝。

17日,来到安龙,此地是我们进入贵州以来较大的县镇。民居沿一大斜坡而建。四面是石山,岩石裸露。据当地人介绍,明末曾有一皇帝最后落难定居于此,故名安龙。另有十八学仕庙与皇帝坟,惜早已毁了。不过有苕亭、柳堤为当地名胜古迹,建议我们抽空前去游览。

该县民居外墙、屋檐多重修饰,绘有很美丽的图案,别具一格,极具文化内涵。也许是此地多产大石的缘故吧,民居内的蓄水池,就用大石凿成,古朴自然。偶尔有些陶罐,也用竹篾编成一竹套套住。眼前所见让我感到数天前我们沿途所见景观,无论其多么瑰丽壮美,只能说是一幅幅平面画卷的感觉。而进入安龙镇后,不少民居,青砖青瓦青石地基,依山而建,步步升高,层次分明。就如同走进一个十分典雅的彩色、立体雕塑中,让你感到十分亲切而逼真。

18日,由于联系演出,巧遇安龙县黔剧团董琪同志,被该团众演员热情接待。当晚演出,由该团乐队为我伴奏《大海航行靠舵手》《万岁毛主席》《唱支山歌给党听》等节目,效果很好。演出后该团领导邀请我搬来该团居住,与他们一同排练节目。我欣然接受了他们的邀请。次日就入该团住,为该团排练节目。排练中该团演员也在旁学习,我还为他们讲解、表演我国各族民间舞,教他们戏剧基本功、身段表演等。该团有位周师傅,会剑术,据介绍他父亲是国民党武术教练,问我敢不敢向他学剑术,我表示对国民党武术教练的子女也无所谓,没有什么阶级异己之分,只要他肯教,我就肯学。就这样,我在教练之余,也向周师傅学会了一套“龙凤剑”。

25日,董琪同志与张玉敏、陈明荣、黄新珏几位当时安龙县的文化名人,陪我去游览苕亭与柳堤。该亭虽历经沧桑,但保存完好,内外均有些诗刻,如,“万变感沧桑留得半山风月旧,一亭重结构收来满眼画图新”,“凭栏十里芰荷香,垂堤两行杨柳色”,“把酒临风千秋怀抱同抒写,凭栏纵目四壁溪山入画图”。另有“涵虚阁”、“苕清霅绿”、“绿漪”等题匾也书写得很好。我除了陪他们照相、听讲解外,匆忙中还忙于抄录诗刻,他们对我的举动很惊奇,对我说道,原以为红卫兵会把这些作为四旧,统统铲除掉的,谁料你今日还如此认真地把它抄录下来。我坦诚地对他们讲,我是个曾去过北京天安门广场,接受过毛主席接见的红卫兵,但我们要分清是非,学会用一分为二的观点去分析问题。如你团那位国民党武术教练的子女周师傅,他父亲是国民党武术教练,那是他父亲的事。只要周师傅他本人不是国民党,不与人民为敌,还和你们一道为人民服务,那就是我们的朋友。我向周师傅学习武术,一来可以健身,二来可以运用到舞蹈表演上,服务人民,一举两得又何乐而不为呢。今天我在岧亭所读到的诗句,我作为一名大学生红卫兵,我认为这些歌颂祖国大好河山的诗句,都是很健康正常的,没有什么不妥,你们应该好好地把它保存起来。毛主席不是也有“江山如此多娇”的诗句吗。他们听后都赞我说得对,到底是去过北京,接受过毛主席亲自接见的大学生红卫兵,站得高看得远说得对。

1966年12月26日安龙在岧亭

26日,是传统圩日,集市上人流很多。各式民族服饰都有,五彩缤纷,蔚为大观。据介绍有白苗、红苗、黑苗、客族、布依族等。他们所盛物资均用背篓来装,有不少男子穿大襟衫或土布大掛。圩上还有很多马帮,骑马者多打绑腿,或扎大头巾,束大腰带,充满山村兄弟民族风采。晚上在县人民会场演出,我的独舞《唱支山歌给党听》等演出效果甚好。当夜观众为全县民兵模范、军烈属代表、复退军人等。我的独舞竟要谢幕三次,但观众仍大叫要加演,我临时加跳了《北京的金山》《万岁毛主席》两个舞蹈。演出中往往被观众掌声打断,不少观众站起来或跑近台前,要细看我跳舞时足的技巧。谢幕多次后,仍接到不少观众递上来的字条,强烈要求我加演。无奈我又临时加跳了《椰林怒火》中选段《盼北方》,重跳《唱支山歌给党听》,最后与该团众演员同演《大海航行靠舵手》,并谢幕多次才匆匆收场。回来后,我久久不能平静入睡。我想,贵州一路上,是我从艺生涯中之最。今夜在安龙县,我的独舞重跳了五次之多,观众欢声如潮,甚至抛纸条上台,要求我加演。观众们为了看我表演,几乎把剧场大门都挤破了,这对六十年代的剧场效果来说,可算是首创先例。可以说,我是一路走来,一路跳舞,不尽光彩。这些都是我在南宁出发时,根本没有想到的。在安龙逗留的日子里,被当地黔剧团盛情款待了十多天,在贵州度过了我舞蹈人生中最得意、最成功的日子。这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特定的生活环境中产生的,也是绝不可重复的、一段难以忘却的历史。因为此时,是我人生中最兴旺时段,年轻力壮,白天背着背包行走数十公里,健步如飞;晚上跳舞,得心应手,精神十足,轻盈灵巧,跳如飞、转如风。这对于当时仍处于十分落后、保守、贫困的山区来说,我的舞蹈艺术,简直是“文化大革命”中一股莫明的春风,把千万个观众吹醒了,让他们文化饥渴的双眼,第一次看到如此的舞蹈艺术。在安龙是由当地文工团为我伴奏,这简直是如虎添翅、锦上添花,梦中天堂般的现实。兴奋之余,口占小诗一首以纪。

团里的同志知道我要走,依依不舍,纷纷来话别送行。并为我买了一张车票,让我乘车去追赶比我先走了的我原来的队伍。再三吩咐我路上注意事项,千万别出差错,体贴可谓入微,令我深深感动。

来到贵阳多天了,印象是这是一座建在崇山中的城市。地势不平,多陡坡。民居内街巷狭小,弯曲高低错落。新建的邮电大楼、火车站、汽车站、百货商店、红旗剧场、东方红剧场等,是我们一路走来所见过的建筑物中最有气势的。可惜的是不够整洁,已显脏乱。城内外有电厂、水泥厂很具规模,但选址不宜。

黔灵公园建在天然石山丛中,园内古松苍翠,我去时正遇雪后,松顶积雪洁白,分外庄严。林中偶有数株腊梅,闪亮可人。革命烈士纪念碑,坐立于灵山下,灵湖畔。我等一行数人,在碑前高颂语录,默哀致敬。

1967年元月在贵阳花溪

河滨公园建在南明河畔,因正遇冬季,河床干旱大煞风景,唯河岸几株枯柳,可以想象夏季里的风光。

原定在市东方红剧场有一个由红卫兵组织的晚会,我等原想也参加演出。后因秩序太乱,无法维持,只能宣布取消。如此境况为我入黔后首遇,省城治安如何,略见一斑。

访东山,山上有一古庙曰“栖霞寺”,地势险要。庙虽古旧,但仍保存完好。访仙人洞,山陡路险,石壁削天而立,气势迫人。山下有一三层阁楼。里面住有一道人,身穿长道袍,束发,这在“文革”期间确实罕见。

到省艺校访王渔父老画家,不遇。傍晚再到六广门实验小学,在王老家中,终于见到王渔父老画家及其夫人。我向王渔父老画家自我介绍,我是广西老画家马万里先生的学生,来自广西南宁。带来广西老画家马万里先生对王渔父老画家的问候,并介绍了马万里先生在“文革”中的遭遇。王老先生听明白后,对马万里先生“文革”中的遭遇深感同情,并咐我回到广西后,代他转达对马万里先生的问候。王老先生向我讲述他本人抗日期间在桂林作画、卖画,及与马万里先生1944年曾来黔筑与之交往的往事,王老对这段交往记忆尤深,很留恋。我俩谈得很投缘,直至深夜才休,告别时,王老先生亲自送我出校门。此段经历应是我来贵州在贵阳最大的收获。

14日,上午离黑神庙,过养龙镇,来到乌江边,听老艄公李树武大伯讲述当年为红军渡江掌舵的经历,大家听后很感动,站好队伍向李大伯致敬。然后一同登船渡江,江并不宽,但水流很急。两岸悬崖绝壁非常险要,渡船狭小,全由李大伯一人划桨把舵,想当年红军渡江时,对岸还有枪炮攻击,此险可想而知。大家对李大伯更是万分敬佩。

15日,过刀靶水,经三合市、马家镇后,终于来到敬慕已久的遵义市。该市不大,建在两排大山中,沿一小河而立,多青砖瓦房。

16日,参观遵义会议旧址,照相留念。后又登山瞻仰红军烈士墓,访香山寺。这是一座在中国革命历史中有着非常重要地位的城市,今天虽陈旧落后,但我们相信,今后它将会飞跃发展。

20、21日两晚我都加入到贵州省艺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中,与他们在该市东方红剧院同台演出。整台晚会效果很好,观众极热情,场面几乎失控。演出后与贵州省艺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全体人员入住遵义市宾馆,这在当时是最高格的招待,按宾馆工作人员介绍,这里曾经是邓小平等中央领导住过的地方,我们大家听后备感荣幸。

12日,下午又到红军烈士墓前瞻仰辞行,继续前行。中午到板桥,下午到娄山关口。集体登上大尖山,放眼望去,脚下果然是“苍山如海”的壮丽景观,不过眼前的山海并非真正的大海。真正大海的波涛,由起伏不停的海浪组成。而眼下的山海由高低起伏的山峰组成,它是凝固不变的。这让我想起当年的红军战士,就是这千千万万个红军战士,以他们坚贞不拔的革命意志,与铁铸的身躯,才建成今日如此壮丽宏伟的祖国。正当我们浮想联翩时,原来当空的丽日也渐渐西沉了,在越来越苍茫的山海西边,泛起一抹血红的云彩,如鲜血般殷红。那句“残阳如血”千古名句,就自然而然地在我们眼前呈现。我们全体情不自禁地合唱《红军不怕远征难》《娄山关》等歌,我口占一首以纪。

1967年元月18日在遵义

下山后步月到桐梓。桐梓没有官方设立的接待站,但有由居委会与居民自发组成的若干个接待组。我们住在一居民家中,主人很热情地招呼我们。

27日,离新厂后,即是凉风垭七十二拐的尾段。山势一直顺路而下,路旁有一小溪相伴缠绕。远近高山峻岭中,时而有几户人家居住。民居旁是顺坡修成的层层梯田,蔚为壮观。偶尔也有巨石突出,绝壁如削,气势迫人。梯田上麦苗青秀,民居间青竹揺曳,组成一幅幅生气盎然的山村图画。我们穿过一个个隧道,入夜来到松坎。终于走完了,由南向北穿越贵州的路程,留下了终身难忘的美好经历。再见了,美丽古朴的贵州,不知何年何日再能与你相见。

我与贵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