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的“中国梦”
杜再江
6月6日的早晨8点,筑城的天空中飘着淅淅沥沥的雨。我坐在中华北路某一栋高楼里,开始了一天新的忙碌。
距离贵阳几百公里之外的老家望谟乡下的一个叫做铁炉的小村庄,在雾霭中醒来。鸡鸣声、狗吠声、妇孺声、牧童吆喝声,混着山间丛林里的自然声,形成了一曲天然的山村和声,打破了一夜的宁静。
年近七旬的父亲扛着犁铧,赶着姐姐家的大水牛,嘴里叼着劣质的香烟,朝着半山腰上田里赶去。父亲的身前身后,是一溜忙碌的乡亲父老。
在这一群人里,要么是老人,要么是妇孺小孩。他们构成了这个日趋寂寞的小村庄独特的风景。那些年轻有力的爷们,早已奔赴他乡。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山涧的水涨水落间,在满山的花开花谢里,经历着人生的春夏秋冬。
尽管,生活大多数时候波澜不惊,但是,我的父老乡亲,仍然感到无限的满足。
春天里,他们播下了种子,梦想着秋天有一个好收成;夏日到来,那些如一弯星月悬挂在半山腰的水田,成了他们梦想栖息地,那里,有来年生活的全部。
春去秋来又一年。除了地里,远行的儿女让这些父老乡亲多了几分希冀。不管这一年,挣的钱多钱少,只要人平安,过年时回家看看,双鬓斑白的父母,终会笑逐颜开。
我的父辈,以及父辈的父辈,以及偏居一隅的父老乡亲,他们也会有梦。尽管,从未说出口。
新中国成立前,我的爷爷被抓去当了壮丁,最终客死他乡。那时候,父亲才两岁。父亲对他的父亲,只能在别人的描述里去回忆。为了生计,奶奶带着父亲,远嫁他乡。那时候,父亲的梦想是有人爱,有一碗米饭吃。
新中国成立后,有了集体,有了大队,也有了生活的基本保障。然而,勤劳的父母老觉着“做多做少一个样”,勤劳,并不意味着生活水平的提高。那时候,父母的梦想是能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改变窘迫的生境。
终于,我的父老乡亲盼来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盼来了改革开放。集体土地下放。跟随奶奶四处漂泊的父亲,带着妻儿老小,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分到了水田和自留地。从此,他们用手指精确地计算着时令,在四季的轮回里耕耘着一家人的生活。
到了20世纪末期,父母把我送进了校园。他们说,他们那一辈,就是吃了没文化的大亏。所以,无数的农村家庭,穷尽一切,把儿女送到了校园。我的父老乡亲,哪怕勒紧裤腰带也要送孩子上学,梦想着通过读书,让娃儿走出大山,改变命运。
也就是从那时起,小山村里的年轻人,开始躁动,开始不安,开始奔向那个唱响《春天的故事》的地方。的确良、喇叭裤,还有手里提着的录音机,成了无数年轻人的梦想。躁动的青春,从此搅乱了小山村的宁静。
于是,村子里那条通向山外的蜿蜒曲折的山路,系着无数年轻人的梦想。他们从这里出发,向外走,一直到谁也不知道的远方,以及未来。而我的父老乡亲,开始梦想着把山路变宽、变长。
他们自发组织起来,开始修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群众的智慧,无穷大到可以改变他们想改变的一切。一条通往山外的路,就这样被打通。山外的四轮车开进来了,村里的洋房建起来了。每一个新鲜,都在冲击着父老乡亲们的神经。虽然,那是一条坎坷不平的泥巴路。
如今,我的父老乡亲,耕田种土不用再出农业税,娃儿读书不用再交书学费,各种补助,让乡亲们的生活有了盼头、多了想头。尽管如此,如今的农村越来越寂寞。老人正在逐渐离去,年轻人远走他乡。一片片的良田沃土,正在被撂荒、被抛弃。此时已无法自如行动的老人们,又有了一个梦想:什么时候,村里的娃儿能学点技术,把村里大片的田和土盘活,同样可以有所作为的。“多好的土地呀,过去我们想种也没地呀!”村里人感叹。
一老乡和我同龄,也是在考取大学后出走他乡,如今是深圳某公司驻北京的分公司的经理。某日出差北京,和老乡相逢,他竟也心在京城却心系故乡。“时机成熟,我们回去故乡,一起在那片土地上,干一番事业。”两人相约。只是,从最贫穷的农村出来,立足未稳的我们,邀约遥遥无期。
“等到创业成功时,再风风光光回故乡。”这是一个长期在江浙打工的老乡,在QQ里的签名。这是他的梦想,也是无数在外漂泊的故乡人的梦想。
侄儿子今年12岁,在读小学五年级。哥和嫂子都不在身边,他和爷爷奶奶一起过。打电话给他,问他将来想干什么,小家伙不假思索:“好好读书,离开老家……”父亲年近七旬,身子骨弱,一直想让他到城里和我们住。
“农闲时去短住可以,长住不行。”父亲说,城市再好,也没农村好!
“如果能把乡村路修得再好点就好了!”
“农村有土地、有劳力,就是缺少带领大伙致富的能人!”
“不能就这样抛弃如此美丽的村庄!”
……
或许,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老乡亲,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是“中国梦”,但是,那些数以亿计的农人们,才是“中国梦”最底层的坚强注脚。他们的奋斗与梦想,充满着辛酸、执著与张力,有弹性,更有力量。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窗外是车水马龙的中华路。整整一上午,贵阳的雨下个不停。其间,我下了社区,穿梭在贵阳的大街小巷。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在这个城市生存的依靠。
穿越时空,我的思绪回到了那个偏远的小村庄。乡亲们告诉我,其实他们有好多好多的梦。那些五彩斑斓的梦,一如山村里盛开的野花,漫山遍野。从故乡的小山村开到了全省各地,开遍了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