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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想“二月二”
所属图书:《我与贵州的故事》 出版日期:2014-12-01 文章字数:7103字

念想“二月二”

王沾云

父亲去世后,农历二月初二这天我没有再回过老家者要寨子。在地处贵州高原大山深处南盘江畔的者要寨子里,农历二月初二是流传了不知多少年代的“龙抬头”节日。记忆深处,者要寨子在这一天经常要举行诸如剃龙头、敲铜鼓、祭龙神等与龙有关的活动。也许,这就是我们布依族先祖们的龙崇拜情结对后代子孙的感化吧。

父亲在世时,我经常在这天从百余公里之外的城市赶回者要寨子。不为别的,只为跟父亲聚一聚聊一聊,吃上一顿饭说上几句话。因为“二月二”是父亲的生日。特别是在父亲患病以后,我更是把“二月二”回家跟父亲团聚作为一项硬性要求来完成。以至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记得“二月二”是父亲的生日,而将“二月二”是“龙抬头”节日遗忘在记忆深处。但只要跨进家门见到父亲,便会蓦然想起有关“龙抬头”节日里发生的那些往昔。

而今,我对者要寨子“龙抬头”节日的记忆,已经定格在父亲五十五周岁生日的那个农历“二月二”。因为,那是父亲的最后一个周岁生日,让我终生难忘;因为,父亲在那天为我理了一次发剃了一回须,其中包含的祝福让我终生享用;因为,那天者要寨子祭龙的铜鼓声饱含着我为父亲的祈祷与祝福。

那天回家,远远地就看到父亲与寨里的几个老头坐在寨前的那棵老槐树下。老头们都正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喇叭烟,白色的烟雾弥漫着双手抱膝的父亲,但父亲一点也不感觉到呛人的烟味难闻,一副乐悠悠的样子。父亲的头发刚剪过,胡须也刚刮过,显得挺有精神。与父亲一起坐在老槐树下的几个老头,也都是刚理了发刚刮过胡子,一个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从他们的身上,此刻一点也感觉不到岁月的苍老。

见到我,父亲很高兴,老头们也很高兴。但当他们的目光停留在我毛发蓬乱的头顶时,都劝说道,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你应当理一下发剃一下须,不但看起来让人觉得你显得年轻,而且你会一年四季都鸿运当头福星高照。

在没有离家到外地工作的时候,经常看到父亲与邻居们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理发剃须。一大早,父亲就将那把用机油浸泡在一个玻璃罐筒瓶里的推剪拿出来拆散,找几块干净的破布,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拭擦干净。把推剪重新组装后,便对着镜子在自己的鬓角测试。剪几下又停下来拧扭一下推剪的调控螺丝,然后又接着在自己的鬓角上试,直到很顺畅才罢手。接着,父亲又找出那把刀面有二指宽五寸长刀刃薄如蝉翼刀背厚如小指刀柄细如一根筷条的刮胡刀,轻轻地在磨刀石上磨。磨几下停一停看一眼,直到刀刃闪着寒光吹发能断的时候,才站起身来,对着镜子鼓着腮帮,左手拿起沾水的肥皂往腮边一抹,右手随即拿起刮胡刀,将刀面贴到抹有肥皂的腮边,轻轻一捊,一绺胡须便倏然落下,再轻轻一捊,又一绺胡须倏然落下。

我与母亲在万峰林景区

父亲刚把自己的胡须刮完,便有邻居上门来喊要理发。端一脸盆清水搁在院子的边角,搬一把椅子摆在脸盆旁,让要理发的邻居坐在椅子上,再找来一张用尿素袋撕成的塑料亮纸围住其脖颈,父亲便动手为邻居理发了。父亲挽起衣袖,面对邻居半蹲着马步,左手拿起梳子往发丝里梳进去的同时,右手随即拿起推剪推过去,在咔嚓咔嚓的脆响中,发丝便一缕一缕地飘落下地。理完发,父亲放下手中的推剪和梳子,从怀里摸出刮胡刀和肥皂,让邻居仰面靠椅,先拿肥皂沾水涂抹邻居的腮帮,再拿刮胡刀为邻居刮胡子。只见父亲左手几抹抹右手几捊捊,邻居腮帮上的胡须嘴唇上的胡须下巴上的胡须片刻之间便全部倏倏落地。理过发刮完须,扯下围在脖颈上的塑料亮纸,扭扭颈项,摩摩面颊,拍拍额头,容貌年轻了,神态精神了,心情舒坦了。

说实话,尽管邻居们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都喜欢让父亲理发刮须,图个吉利,但我却一点也不喜欢让父亲理发,在龙抬头这天不喜欢,平日里也不喜欢。因为父亲只会理两种头式:大人的头一律理成小平头,孩子的头一律理成“锅铲头”(即除了在脑门顶留一撮类似锅铲的头发外,其余地方的头发一律剪掉)。这种头式,非但我不喜欢,邻居的所有孩子也没有谁喜欢。尽管不喜欢,但也得老老实实地让父亲理发。因为老人们总在旁边不停地念叨着说,“‘二月二’剃龙头,年少的学习进步天天向上,年长的鸿运当头万事如意,年老的健康长寿平安幸福。”父亲理发,不但头式极为难看,而且所用的推剪还有些扯头发,每推一剪就会被扯得疼痛一阵。所以,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理发时,所有的孩子都很不高兴,有的甚至一边理发一边伤心地哭泣。

从师范学校毕业到外地工作以后,我就没有再让父亲理发,“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没有,平时更没有。父亲也不再强迫我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理发,说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和看法,不须再将他的意愿强加到我身上。从此,我似乎忘记了老家者要寨子里尚有“二月二”剃龙头的习俗。只是,自从父亲四五年前患病以后,在“二月二”他生日这天,我们都必须回家跟他团聚。也只有在这时,我才会在发现父亲已经理了发剃了须的时候蓦然想起,这天不仅是父亲的生日,还是流传了不知有多少年代的“龙抬头”节日。

经寨子里的几个老头一劝说,我也觉得,在“二月二”龙抬头时的确应该理一回发剃一回须,在重温那些渐行渐远的依稀往事中感受民俗文化的深沉与厚重。

父亲说:“既然你想理发,就让我来帮你理吧,已经十多二十年没帮你理过发了。”说完,父亲便从一个帆布挎包里拿出梳子、推剪、刮胡刀和塑料亮纸。一看这个挎包我便知道,这些东西都不是父亲的。一个老头说,今天寨子里要祭龙,几个老者便相约到寨口的小卖铺买鞭炮,以便祭龙时能燃放更多的鞭炮,让祭龙仪式显得更加喜庆。买好鞭炮,看看距离祭龙的时辰还有些早,便有人找来工具让大家理发剃须。六七个老头,你帮我理,我帮你理,半天不到,就相互打理得容光焕发。我这才发现,在老槐树下的石板上,正摆放着六七盘鞭炮。

父亲让我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用塑料亮纸把我的脖颈围好,便一手为我梳头一手为我理发。咔嚓咔嚓响地推剪,先是在我的右鬃剪几下,进而移到右耳轮后剪几下,接着移到后颈窝剪几下,然后移到左耳轮后剪几下,再接着移到左鬃剪几下,最后随着梳子在头顶上绕了一圈,几乎没有看到发丝飘落,我便感觉到父亲正用手掌轻轻地拂扫推剪经过的地方,接着又不停地朝我的后颈窝吹气。我知道,只要父亲这样做,就表明已经理发结束。记忆中在“二月二”龙抬头时理发的漫长与难熬,现在竟然变成了眨眼的功夫;记忆中理发时推剪扯头发的疼痛感,现在已经变成了推剪的轻抚。不知是父亲的手艺变好了,还是推剪的性能变好了,还是我的心情变得与过去完全不同。

我不禁问父亲,怎么这样快就理好了?父亲说,只是走一个形式,简单剪几下,表明你今天已经理了发,图一个吉利就行。说完,父亲便让我仰头。我知道,接下来父亲又要为我剃胡须了。我使劲地把头朝后仰,希望能最大限度地方便父亲操作。父亲迅速伸出左手托住我的下巴,右手从怀里摸出刮胡刀,轻轻朝我的腮帮哈一口气,接着便把刮胡刀贴到了我的左腮帮上。父亲的动作很快,我似乎只感觉到寒光一闪,便有一股寒气从我的左腮帮迅速传遍全身,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接着,我又感觉到那冰凉冰凉的刀刃,正缓缓地从左腮帮朝下巴游动,在下巴游动几个来回后,又继续朝右腮帮游动。刀刃游动所到之地,都让我产生一种痒舒痒舒的只可意会难以言说的感觉,似乎还听到一声声轻微的刀刃割切胡须时的嚓嚓声。

我闭上眼睛,静静地体味这种感觉。冰凉冰凉的刀刃沿着刚才游过的地方逆游了一趟,又转到我的上唇边游了一个来回,在痒舒痒舒的感觉中,我仿佛看到我的胡须已经飘然落地。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父亲说,好了。我睁开眼,看到父亲正用一块破布拭擦着刮胡刀的刀刃。摸了摸下巴,又摸了摸双腿,我的手没有触摸到扎手的胡茬,光滑的手感让我仿佛看到自己没有胡须的面庞已经变得更加青春亮丽。

理过发剃过须,我容光焕发地与容光焕发的父亲及与父亲一样理发剃须后也容光焕发的老头们一起,慢步走进寨子里。

寨子中间的水沟旁,已经集聚了很多人。在水沟边的平地上,并排摆放着两张大八仙桌。八仙桌正中间摆放一张盛满谷物的斗,谷物上插着一对蜡烛三炷香;斗前摆一个猪头;斗的左边,摆放两碗豆腐,两盘水果;斗的右边,摆放两碗刀头,两盘糖果。八仙桌后面,立着一个高六尺左右的木架子,架子上挂着寨子里那个充满着神秘色彩的铜鼓。铜鼓除了鼓面的正中央有一个拳头般大小的地方金黄锃亮外,其余地方都呈现出一种青悠悠的沧桑古色,不消考证铜鼓的浇铸年代,也能感觉到这个铜鼓历经岁月的久远。铜鼓的两个鼓环上,捆有许许多多颜色深浅不一的红布条白布条,更是把这个铜鼓渲染得愈加神秘和沧桑。八仙桌的左右两边,各立着一条用稻草扎成的龙。龙身蜿蜒地盘绕在几根竹杆上,龙头夸张地高昂着,似乎正在吸气鼓腹做着腾飞的准备。龙须是用几根泛着绿光的茅草扎成的,与扎龙身的那些枯黄的稻草相比,显得特别富有灵性。八仙桌下面,站着一只浑身毛色鲜红整洁、鸡冠雄壮完整的大公鸡。公鸡的双腿被一根细绳捆扎着,拴在桌子右边的脚柱上,不能跳跃更不能腾飞,只能不停地伸缩着脖子拍打着翅膀,以示自己曾经也很健捷。

我和父亲挤进人群找一个地方坐下,等待祭龙仪式的开始。

者要寨子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举行祭龙仪式,已经沿袭了很多年,但并不是年年都要举行,或二三年举行一次,或四五年举行一回,全凭寨子里那几个德高望重的寨老协商而定。寨子里的一位老摩公曾经告诉我说,因为龙不但是主管治水行雨的天神,还是各类虫蛇的主管,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祭龙,就是要表明村民们对龙极为敬重,希望龙能够在农事季节里及时行云降雨,希望龙能够在农事季节里出面清除病虫害,保佑者要寨子一年四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保佑全寨老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万事如意平安健康。

初听老摩公的话,似乎觉得祭龙活动具有浓郁的迷信色彩。但细细一想,这其中却蕴藏着厚重的文化内涵。辞书记载,龙是中国古代文化中地位显赫的神物,是祥瑞之物,更是和风化雨的主宰。俗话说:“龙不抬头天不雨”,龙抬头意味着云兴雨作,而天地交泰、云兴雨作是万物生育的条件。又因为龙是鳞虫之精,百虫之长,龙出则百虫伏藏。“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许多习俗都与龙有关。《中华全国风俗志·寿春岁时记》云:“二月初二日,焚香水畔,以祭龙神。”明人刘侗《帝京景物略》云:“二月二日曰龙抬头,煎元旦,祭余饼,熏床炕,曰熏虫儿;谓引龙,虫不出也。”清人富察郭崇《燕京岁时记》云:“二月二日龙抬头,食饼者谓之龙鳞,食面者谓之龙须面。闺中停止针线,恐伤龙目也。”我以为,者要寨子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祭龙,至少具有五个方面的文化价值:其一,体现了布依族先民具有强烈的龙崇拜文化情结;其二,体现了布依族先民善于依靠外力来保障自己发展的借力思想;其三,体现了布依族先民善于借用其他民族的先进文化来丰富本民族文化的开放理念;其四,体现了布依族先民善于利用节日文化来凝聚人心;其五,体现了布依族依先民对美好生活充满向往。

祭龙的时辰终于到了。

一位头包青色土布帕子、身穿青色土布长衫、脚穿青色白毛底布鞋的寨老,拎着一壶酒缓缓走到八仙桌前,先在蜡烛下摆放两个酒杯两双模子,再往酒杯斟酒,接着先后把插在斗里的三炷香和一对蜡烛取下来点燃,然后虔诚地作三个揖,再恭恭敬敬地插回原处。

插完香烛,寨老转过身来,挺直腰挺起胸昂着头,高声喊道:祭龙仪式开始,肃静——。喊完,他一脸严肃地看了看四周,等人群都安静了,再接着高声喊道:击鼓——,奏乐——。

一位头包青色土布帕子、身穿青色土布长衫、脚穿青色白毛底布鞋的寨老,随即抡起槌鼓棒,不慌不忙地敲击铜鼓三下:咚——,咚——,咚——。深沉、浑厚、清脆、飘逸、悠远的铜鼓声,仿佛从厚厚的土层里缓缓地冒出来,仿佛从深深的洞穴里悠悠地飘过来,仿佛从高高的天际里袅袅地飞下来,让围观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庄严肃穆的氛围已在不知不觉中弥漫整个寨子,把目光和心跳都集中到那面神秘的铜鼓上,不敢再胡思乱想什么,变得也跟主持祭龙仪式的寨老一样,一脸严肃。三声铜鼓的余韵还在耳边萦绕还在脑海飘逸还在眼前升腾,站在八仙桌两边的四个乐手,同时吹响了唢呐。呜呜啦啦的唢呐声,顿时在庄严的氛围中平添了几分欢快和愉悦。

现场的氛围刚刚有所轻松,又听到老人高声喊道:击鼓——,请老摩公吟诵祭龙摩经!咚——,咚——,咚——,三声深沉、浑厚、清脆、飘逸、悠远的铜鼓声接连响起,现场的氛围又一次被庄严肃穆的气氛所弥漫。头包青色土布帕子、身穿青色土布长衫、脚穿青色白毛底布鞋的老摩公,左手握着一卷摩经,右手握着一柄长剑,慢步走到八仙桌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老摩公把经卷摆放在桌上,把长剑扛到右肩上,站直身子,清清嗓门,大声吟诵祭龙的摩经。他所吟诵的摩经全部是布依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只是觉得,他吟诵经文的调子在高低起伏、张弛舒缓、轻重长短等方面都表现出优美的旋律,仿佛不是在吟诵一卷枯涩难懂的摩经,而是在吟唱一曲旋律优美的歌曲,感觉不到庄严肃穆的氛围中存在一点压抑,反而多了几分欢快。

听不懂摩经的内容,我便在心里久久地回味着那令人听后就会肃然起敬的铜鼓声。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在老家者要寨子里,铜鼓一直被视为神灵之物,认为它具有神奇的力量,能驱除邪恶,保佑寨子平安,能给全寨老幼带来吉祥和幸福。寨子里的老人还说,铜鼓视正神为朋友,视邪魔为敌人。只要看到正神为人间造福,便会帮上一把,让芸芸众生享受到更多的福祉;如若发现有邪魔在人间作恶,就会及时出来伸张正义。传说有一条顽龙,不认真在驻地适时兴云作雨滋润万物,而是任性兴风作浪让民众饱尝灾难。铜鼓知道后,便飞入龙潭与顽龙决战三天三夜,终于把顽龙驯服让它自觉自愿造福人间。从此,所有的龙对铜鼓都敬畏有加。

也许,者要寨子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祭龙时,敲响神灵的铜鼓,目的就是让铜鼓驱逐那些凶神恶煞带来的灾害和病痛,用鼓声警醒主管治水行雨的龙神,要在农事季节适时适量地兴云作雨造福人间,认真管理好那些从“惊蛰”中苏醒过来的蛇、蝎、蜈蚣、蚰蜒、蜘蛛等毒虫,不让它们随意出入伤害民众。也许,正因为铜鼓具有神奇的力量和嫉恶如仇的正义,寨子里平时才不会轻易让铜鼓露面,只是在举行丧葬活动和重大集体祭祀时,才会将铜鼓请出来。

父亲久病,能够在生日这天看到铜鼓接近铜鼓,那些给父亲带来病痛的凶神恶煞,定然会被铜鼓驱除干净,听了这神奇的铜鼓声,父亲定会消灾去病平安健康。我默默地向寨子里的铜鼓祈祷,希望铜鼓能够给父亲带来吉祥带来健康。

我(右)与布依同胞就传承摩经文化进行交流

回过神来,发现老摩公已经念完摩经。

只见他正用左手捏紧公鸡的双翅,用右手掐公鸡的冠子,口中念念有词,待鸡冠上渗出殷红血汁,立即用鸡冠血点染龙眼。先点八仙桌右边的那条龙,再点左边的那条龙;先点龙的右眼,再点龙的左眼。每点一次鸡冠血,便从鸡颈上扯下几根鸡毛贴在沾有鸡冠血的地方。

用鸡冠血给龙点过眼睛,老摩公又马上左手持经卷,右手握长剑,高声吟念一段长约四五分钟的摩经。念毕,放下经卷,端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把长剑朝右边的那条龙一指,张口把嘴里的酒喷吐出来,一层薄薄的酒雾,顿时弥漫了龙身。接着,老摩公又端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把长剑指向左边的那条龙,随即张口把嘴里的酒喷吐出来,一层薄薄的酒雾,顿时又弥漫了龙身。躬身到八仙桌下烧几张纸钱,起身鞠三个躬,老摩公便收拾经卷和长剑转身退场。主持祭龙仪式的老人顿时高声喊到:祭龙仪式结束,击鼓——,奏乐——,鸣炮——。恭送龙神回府——!

老人喊声刚落,咚——!咚——!咚——!威严的铜鼓声连响三下,现场所有的人都顿时站直身子,一脸严肃地凝望着那两条已经被老摩公用鸡冠血点化了的龙。铜鼓声的余音尚在耳边萦绕,乐手们便呜呜啦啦地吹响了唢呐。八个头戴篾帽、身披蓑衣、腰系草裙、脚穿草鞋的男子,踏着唢呐的节奏,四人一组各扛起一条龙,先舞动龙头对着铜鼓作三个揖,再分别朝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作三个揖,然后右龙走前左龙随后,在呜呜啦啦的唢呐声与乒乒乓乓的鞭炮声中,围绕寨子里的两条水沟走一圈后,便悠悠荡荡地走出寨子,朝寨外田坝中的那小河边走去。我没有跟随送龙的队伍去河边,只听说,村民们把龙送到一处有拦河坝的地方,便把龙焚烧火化,然后把灰烬撒到河水里,让龙神随着流淌的河水一起回到龙宫。又听说,火化龙身的地方,必须是扯茅草来扎龙须的地方。

送走龙神,我找到负责敲打铜鼓的寨老,对他说,今天是父亲的生日,希望久病的父亲能够得到铜鼓的保佑,恳请为父亲击鼓三声:第一声祝父亲消灾去病,让所有的病痛和灾难都远离父亲;第二声祝父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平安吉祥;第三声祝父亲健康长寿。寨老摸摸胡须,笑着说,我马上为你的孝心击鼓三声:咚——!咚——!咚——!三声铜鼓响过,我便拉着父亲回家。

回到家,我与母亲做了一大桌菜,为父亲庆祝五十五周岁的生日。开饭前,我和母亲按往年惯例为父亲保“官煞”:把做好的菜饭摆供在父亲的卧室门前,在房门左右两边各点上三炷香,用布依话喊一些人的名字,请他们都来喝酒吃饭保佑父亲平安健康。酌酒过三巡,便在房间门槛前烧纸钱,然后把买给父亲的新衣裳拿在纸钱燃烧的火焰上绕三圈,再让父亲穿上。保过“官煞”,全家人便围坐在饭桌边,有说有笑地与父亲一起共进生日晚餐。

常言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尽管我们一直都在为父亲的健康祈祷,但父亲还是无法摆脱得了病痛的折磨。这年的农历冬月初二,父亲在病痛的折磨中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这天,距离父亲五十六周岁的生日——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只有九十天。

从此,在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我就再没有回过老家者要寨子。但者要寨子曾经在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举行的剃龙头、敲铜鼓、祭龙神等活动的情景,却依然历历在目。

我与贵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