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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隆里
所属图书:《我与贵州的故事》 出版日期:2014-12-01 文章字数:2514字

夜读隆里

杨仁英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隆里古城,号称“苗疆锦绣、中原余音”。这座被著名文化学者余秋雨誉为“汉文化孤岛”的军事城堡,因一个诗人的贬谪而万物开化、名归青史,因一个王朝的南征而延承正统、改土归流……

第一次到隆里古城,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记忆中是一片鳞次栉比的徽派古建筑,留住了我关于古城的最初的印象。第二次到隆里古城,拜一趟赶不上的公共汽车所赐,让我有机会抛开白天喧嚣的游客,独自一人走进古城深邃的夜里……

夜读隆里,是一缕沁人心脾的秋声。清阳门门洞里的几个老人,能轻而易举地掀开古城厚厚的历史。不知是他们因古城的尚学而饱读了诗书,还是从建城开始他们就一直在门洞里乘凉,亲眼见证了古城六百余年的存亡兴衰。在角楼昏黄灯光的掩映下,六百年的古城历史沿着碎石铺就的花街缓缓铺展开来,如风铃般在古城的夜里倾诉。徐徐的晚风在门洞里加速,掠过老人们深邃的脸庞,向着幽长的街巷呼啸而去。只留下门外几个熟透的柿子,在光秃秃的枝干上,独自守候那片即将被黑夜吞没的天空。

夜读隆里,是一片文化交融的回声。曾几何时,贵州境内部族林立、自成一统,征斗杀伐、民不聊生。明洪武十一年(1378),黎平吴勉领导侗苗农民起义,攻克黎平、锦屏及湖南通道等地,声震朝廷。明太祖朱元璋派第六子楚王朱桢率军镇压,事后留兵屯垦,选隆里为屯军之地。来自中原的汉族文化开始影响这片土地,并以一种特立独行的方式繁衍生息,历经六百余年的融会与交流,居然没有在历史的长河中失却了那份来自中原的王气,也没有在连年的征战中抹杀掉那份与生俱来的灵秀。一座机关重重的军事城堡,一片绿意盎然的生态家园,相互独立、自成一统地在同一片土地上存在着,数百年的攻伐征战,约定俗成般谁也没有越文化的“雷池一步”。当杀伐之声远去,和平之求成风,文化学者们陡然发现,隆里古城的文化,方圆百里没有过度、没有衔接,一座饱经沧桑的“文化孤岛”呼之而出。

夜读隆里,是一个无法复制的音符。洪武二十五年(1392),明廷在龙里设守御千户所,始建隆里城垣。永乐11年(1413年),贵州方设立布政使司,为全国第13个行政省。也就是先于贵州建省20年,隆里古城就已改土归流,巍然屹立在黔东的杉乡林海深处。现在的古城,大抵分清阳、正阳、迎恩、承恩四门,街巷大量采用“丁”字型布局,四门不相望、街巷不通达,虚虚实实、纵横交错、明通暗塞、暗通明阻,方圆1500余米的古城,错综复杂、览之不尽,号称“三街六巷九院子、内有三孔人不知”。因军事缓冲的需要,古城南门西门均采用“勒马回头”式的瓮城设计,北门则闭而未开仅留逃生通道,让战时“将军无从去败北、各各拼命掩杀之”。数百年来,调北征南的明军将士,亦兵亦农世袭繁衍,逐步形成了“城内三千七、城外七千三,七十二姓人、七十二眼井”的地域风貌。高4米、宽3米的卵石框边土城墙,历来就没能真正阻断过古城内外的交流与融合,装饰精美、富有生气的“马头墙”与古朴典雅、宁静和谐的“吊脚楼”唇齿相依,繁衍出了一方特立独行的古城文化,它来自于中原而又区别于中原、植根于苗乡而又独立于苗乡,是中原余音与苗疆经典之间迸发出的绝唱。

夜读隆里,是一个诗文潮涌的情结。“龙跃柳池风和云会九宵路、标夺杏苑花放水流二月天。”这是古城龙标书院门前牌坊上的嵌名联,因为对唐朝边塞诗人王昌龄“贬谪龙标”的深深怀念,由龙标书院的兴建开始,一股股盛唐诗情就在古城灰砖青瓦的徽派建筑间弥漫开来。状元桥、状元亭、状元祠、状元墓,不仅记录着隆里人对边塞诗人的追忆,更记载着隆里人对盛唐文化的向往与追随。1704年,贵州巡抚于准奏请朝廷同意苗民“一体科举、一体廪贡”后,隆里古城及周边少数民族子弟求学上进之风日胜。自开科举人王大臣以下,隆里古城先后涌现出进士3名、举人18名、贡生60余名,人杰地灵的古城隆里,让随军南播的汉唐文风就此落地生根开花结果。清鸿胪寺少卿张应诏,一品大员朱鸿章,这片因军垦而繁荣的土地,因一座书院的经久不衰而人才辈出。即使“灯盏漏洞、将军砍头、青龙断颈、美女梳鬏”等皇权统治的残酷传说仍在坊间流传,因王昌龄的文思启迪,苍苍的边塞诗情也一样换得古城人才灿若星河。

夜读隆里,是一派远离尘嚣的安宁。东门大街、南门大街、西门大街是古城现在及曾经的繁华地段,街面皆清一色地用鹅卵石铺就,错落有致、朴素典雅。入夜的“三街”,没有喧嚣的霓虹,只有沿街门楼前依次点亮的大红宫灯,将古城装扮成一个庄严肃穆的世界。在这样的一个秋日的夜晚,不管是土生土长的古城居民,还是随波逐流的背包游客,大家一体地被古城的宁静所浸染着。即使真的要在古城的夜里“穿城而过”,也大抵要先深吸一口气,避让着从门楼里射出的灯光,从早已光影可鉴的鹅卵石上轻轻地滑过去,轻得不忍掀开青苔上哪怕一丝儿的尘土,不忍搅动门缝里哪怕一寸的柔光。

夜读隆里,是一段牵动人心的旋律。那块几经修补仍安然躺在信息资料中心的贞节碑,详细地记录着古城历史的厚度与广度,在那些稍显残酷而又不失浪漫的年月,释道儒的文化浸润,以及汉苗侗的民族融合,铸就了古城女子们备受尊崇的精神追求,留下了一段段供人传诵的佳话。那把被岁月严重侵蚀的“青龙偃月刀”,从古城南门城楼上的“镇城之物”到信息资料中心的“镇馆之宝”,数百年的民族融合让钢铁之物也由120斤瘦到了90余斤,古城的历史正如这刀上班驳的锈迹,角色的陡然转变需要怎样的一份担当啊!

“少去的部分是古城与生俱来的杀气与锐气,留下的是古城为之而生的包容与共生”,在南门街边书香第里促膝品茗的几个老人,除了谈论诗词曲赋,就是古城的前世今生。或许从古城诞生的第一天起,他们就这样临街品茗笑看古城云起云落吧,那杯邀我随便尝尝的“铁观音”,通体金黄而历久不衰的茶香,在舌则一阵边塞诗情古色古香,在喉则一派汉唐风骨沁人心脾。

子夜时分,在古城南门江家的旅店里,我头枕着江化远老先生奉送的几本关于古城的书籍,回味着墙上李白寄语王昌龄的精彩华章,怀捅隆里古城宁静的夜晚沉沉睡去……

“我来之时杨花尽,山城寂寂子规鸣……”梦里的古城,宛若一个身着唐装的女子,手撑花纸伞,口诵子规吟,半掩着面庞在古城的巷口、在每个游客的心头轻轻滑过……

我与贵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