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光——歌唱傣族历史的“娜婉”
一、听着父亲的“跨国”歌声长大
玉光
1956年2月,玉光出生在今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市允景洪镇曼允村的一个傣族家庭。
玉光的父亲岩宰果(一作“艾宰阁”)是当地傣族著名的“章哈”(意为“会唱歌的人”)。不过,玉光对“章哈”的热爱,可以说并非源于父亲的亲身教诲,而更多的是来自对父亲的跨国思念。
在玉光两岁那年,由于“四清”运动的迫害,父亲不堪忍受精神折磨而被迫抛家弃子,只身逃往缅甸,后来又辗转到泰国清莱定居。由于早已达到一定的艺术水平,岩宰果很快就成了异国他乡的著名歌手,泰国地方广播电台经常传出他优美的歌声。幼小的玉光就是每天守在收音机旁,听着父亲的歌声长大的。就是这样的经历和感受,使玉光爱上了傣族民歌,并决心长大也要成为父亲那样的“章哈”。
玉光热爱“章哈”
玉光过早地失去了父爱,却要背负地主家庭的成分,这在当时成了影响她人生前途的巨大障碍。虽然学习优秀,玉光得不到升学的名额。不过,这也促使玉光主动思考、自觉把握自己未来的方向。
在一次做访谈节目时,玉光曾说:“因为成分,不能继续升学,感到非常失落。看到别人能出来上学很羡慕,我开始思考自己的方向,决定要成为像父亲一样的‘章哈’。当时波涛罕南甩鼓励我说,以前我父亲是一个很好的‘章哈’。如果成为‘章哈’,我同样会很优秀。另外,我自己也喜欢唱歌,然后做了这个决定,开始了学习。”
20世纪70年代初,15岁的玉光小学毕业,却因成分以及家境贫寒不得不放弃学业,担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那时,她整天在田间地头劳动,挣工分养家糊口。艰苦的岁月并没有动摇玉光的信念,成为杰出傣族歌手的梦想从未磨灭。
父亲的成就曾是玉光的人生目标,而玉光的选择和后来的成就以及傣族“章哈”新时期在国内的地位,又是父亲岩宰果没有想到的。
20世纪80年代中期,国内电台经常播出玉光的歌声,父亲收听到女儿的歌唱,知道女儿也当上了“章哈”,欣喜之余,出于对女儿的爱护,心有余悸的父亲却不同意女儿走这条路,写信托人带给玉光,表明不同意的三点原因:一是自己当初就是因为当了“章哈”才被迫背井离乡;二是女人不适合做“章哈”,结了婚的女人出去唱爱情歌,会被人说坏话,丈夫也会有意见;三是“章哈”通宵达旦进行表演,是一个辛苦的职业。玉光热爱“章哈”,父亲没有再干涉,反而鼓励她要做就做一个合格的“章哈”艺人。为帮助女儿学习,岩宰果经常托人从泰国带回有关“章哈”的资料,为玉光的学习提供了许多帮助。1997年,岩宰果从泰国回到西双版纳,一家人实现了团聚。
对于傣族“章哈”在“文化大革命”中的境遇,岩宰果感同身受。玉光也回忆说:“那个时候是不准收听的,想听的人只能躲到卧室的被窝里、拿到山上偷偷收听。喜欢听也不能听,谁收听了要被批斗。”让岩宰果没有料到的是,新时期以来,傣族“章哈”不仅获得大发展,而且在新世纪又成为国家级文化遗产;“章哈”艺人得到了社会广泛的尊重,女儿也成了傣族“章哈”的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
二、名师和勤奋造就著名“章哈”
1974年,一个偶然的机缘,18岁的玉光有幸正式拜景洪的傣族歌手康朗甩为师。康朗甩是著名的傣族民间艺人,曾在20世纪60年代献歌人民大会堂,受到过周恩来总理的接见。拜名家为师,玉光从此开始习艺生涯,踏上了系统学习和表演创作傣族“章哈”的道路。
那时学习“章哈”,玉光不得不“半工半读”,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收工回来,随便吃几口晚饭,就匆忙地骑着自行车来到师傅家里。按照当时的习艺规矩,她得虔诚地跪在师傅面前,专心倾听师傅的教诲。玉光认真聆听师傅的讲授,细心揣摩傣歌的演唱技巧,研习傣歌的编创方法;同时,她还要克服文化水平低的限制,了解一些佛教知识,学习傣族传统的诗韵格律,等等。
随着一段时间的耳濡目染,每当师傅康朗甩外出演唱,玉光也便作为徒弟跟随师傅去“实习”。如果师傅唱累了,玉光就有了表演的机会,表现不到位的地方,师傅会及时从旁指点。在康朗甩的悉心指导下,加上自己的刻苦学习、不断钻研,两年多的时间里,玉光逐渐掌握了较高层次的“章哈”演唱技巧,学会了逢年过节、婚丧嫁娶、迎宾送客、祝贺道喜、祛灾撵祸、播种开镰等各种傣族民间仪式上的演唱曲目,以及丰富多彩的民间叙事长歌。
玉光的老师康朗甩(左二)
玉光登台表演“章哈”
由于分隔两地,生产队又要求社员必须每天下地干活,所以玉光跟师傅学习的时间是有限的。为更多地学习傣族民歌,玉光也就近跟寨子里的老歌手学歌。其中有位老歌手叫岩三,他教会了玉光许多傣族调子。
为了尽快掌握师傅们教唱的曲调,玉光走也唱、坐也唱,劳动之余唱,睡梦里仿佛也在唱,哪里有请就到哪里唱……
玉光的勤奋好学感动了很多人,她也因此得到了前辈们的不少帮助。20世纪80年代,玉光的师傅康朗甩在景洪文化馆担任馆长。师傅不遗余力地推介,玉光的名字开始被更多的人所知。玉光回忆说:“80年代初的时候,州里很多领导都认得我,很多人都请我去唱歌,各种重大活动都让我去表演。那几年,基本上西双版纳的每个寨子我都去过了,有的寨子一年里去过都不下10次。”
玉光登台演出后,渐渐为大家所熟悉。到1980年时,她已经成为当地家喻户晓的知名女“章哈”。而真正实现梦想的转机则是在1981年,有了一定知名度的玉光被邀请到电台为听众演唱。玉光说:“歌声通过广播电台传播到了村村寨寨,从此以后开始有勐海的人来请,勐遮的人来请,勐龙、勐罕的人纷纷来邀请,歌唱得也越来越好,有了更多的表演机会,会得到很多地方听众的邀请。”
通过电波,玉光的歌声和知名度广为传播。那时,玉光的演出日程总是安排得满满的;演唱的时候,总会有很多台录音机在录下她的歌声。此时的玉光,无疑已经达成了少年时代的梦想——成为著名的傣家“章哈”。
三、“章哈”:傣家人“生活中的盐巴”
傣族“章哈”又称“赞哈”,是傣族传统的曲艺形式,流传于云南省南部边陲的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及普洱市江城、孟连、景谷等地傣族村寨,与傣族毗邻而居的布朗族中也有传唱。
“章哈”直译成汉语是“会唱”,或“会唱歌的人”。因此,“章哈”既是对傣族歌手的称呼,也是傣族歌手演唱的一种曲艺形式的名称。傣族分布较广,在德宏、耿马、孟连、红河等地的傣族对“章哈”还有不同的叫法。
关于“章哈”的起源,傣族民间流传着一些优美的传说。一则传说说,“‘帕雅拉吾’狩猎来到西双版纳,有一次打得一只金马鹿,他把鹿肉分给大家一起吃。于是,大家欢欣鼓舞,舞得好的成了‘章凡’(跳舞者),唱得好的就成了‘章哈’”。傣族学者的研究则指出,傣族祖先从吃果子时期走向吃麂子和马鹿肉的时期,摘果子往往会受伤哀鸣哭叫,打到马鹿会欢呼叫喊。天长日久,这种悲哀或欢乐的音调自然成为人们的口头流传语,逐渐演变成了歌。
傣族“章哈”表演
关于“章哈”的形成年代,目前仍无法准确确定。民间传说则说:“距现在两千五百年前,有个叫‘玛哈戛宰雅纳听’的人,把佛经编成了唱词。”一般认为“章哈”产生于公元6~8世纪之间,但那个时期是“零星歌谣的时代”,“还没有押韵,没有格律,纯属心喜则唱,满意则歌,音调像鸟啄木,像石头滚坡,像果子落在野藤上”。这与傣族群众“有傣族就有傣歌,有傣歌就有‘章哈’”的说法基本相同。15世纪初,傣族民间形成了“章哈”习俗;15世纪上半叶和中期,“章哈”逐渐转化为半职业化歌手并上升为社会制度的一环。
作为民歌的“章哈”,其前身是傣族古歌谣,歌词简单含蓄但寓意深刻,如《关门歌》《摘果歌》《闹火塘》《下雨歌》《睡觉歌》等,唱的调式、旋律都很简单,发音音调和傣语差不多,唱词多为即兴发挥,表达不同的生活内容。
“章哈”与傣族人的仪俗生活紧密相连,每逢年节喜庆,如傣历新年、关门节、开门节、上新房、婚嫁、小孩满月、升和尚、赕佛等时刻,人们都要备好礼物,恭恭敬敬地去邀请几位有名气的“章哈”,到摆满酒席的竹楼上或者喜庆场所来演唱。
“章哈”的伴奏乐器主要用“玎”和“筚”。“玎”是类似于二胡的竹制拉弦乐器,多在舞台演唱中使用,演唱内容多为山歌、情歌。“筚”是竹笛(装有单铜簧片吹管乐器,也称作“傣笛”),运用较广泛,多在生活领域的喜庆场合演唱中使用;演唱内容有见什么就唱什么的即兴演唱,有程式的祝福歌、祈祷歌,还有固定唱本的叙事长歌等。
传统“章哈”演唱有独唱、对唱两种形式,对唱包括赛唱。如果有两位以上“章哈”对唱,气氛会更加热烈活跃,比头脑灵活,比见多识广,比演唱技能,你问我答,你来我往。唱者歌兴大发,听者如醉如痴。有的从白天唱到晚上,又从晚上唱到天亮,有的竟连续唱上几天几夜。
作为曲艺曲种,“章哈”演唱有一个表征性特点,就是不论男女,演员都要手持折扇遮脸。在听众“水!水!”的欢呼声中,“章哈”手持扇子遮脸,等伴奏的傣笛吹响前奏后,就亮开嗓子唱开来:先称赞主人怎样聪明能干和大方好客,又唱听众怎样热情真诚,在今天这样吉祥的日子来为主人祝福捧场,然后才转入今天演唱的主题。玉光说,去寨子表演的时候,她都会换上传统的傣族服饰,“女‘章哈’还要裹头发”,“手拿扇子的习惯是以前保留的传统,现在也要拿着扇子唱”。
“章哈”作为傣族群众最喜闻乐见的民间艺术,在傣族社会生活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影响和作用。傣族人往往把“章哈”比作“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盐巴”,一首傣族诗歌这样写道:“唱歌使人快乐,没有‘章哈’的歌声,在我们生活中,就像吃菜没有盐巴,吃饭没有糯米。”
2006年5月,“傣族章哈”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曲艺类)。
四、多才多艺的“娜婉”
在傣族地区,作为民间歌手的“章哈”有着非同寻常的价值,他们既是贝叶文化和文学艺术的创作者与传播者,又是傣族文学的继承者和发展者。对于傣族人来说,成了“章哈”,也就成了有一定学问、有一定地位的人,也必然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
成名之后,玉光的演出日程总是安排得满满的。多年来,在西双版纳的广大城市、村寨,到处都留下了玉光辛勤表演的足迹。无论她唱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欢声笑语。她被称作“波瑞”“娜婉”(傣语,特等级“章哈”,著名女“章哈”)。在民众的心目中,她成了傣族民间音乐的代言人。
在多年的演唱生涯中,玉光带着“章哈”从西双版纳走向了全国,走向了世界。东南亚的老挝、泰国乃至日本等地,都留下了玉光的足迹。她曾应邀为泰国国王王姐的生日献唱,以自己的歌声为中泰传统友谊做出贡献。2002年7月,她还应邀赴泰国参加由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东南亚研究中心和福特基金会合办的国际傣文化研究会,并以传统傣歌为题做演讲。
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也为玉光赢得了数不清的荣誉。1990年,玉光任云南省曲艺家协会第二届副主席;1991年,被中国曲艺家协会吸收为会员;1995年,任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章哈”协会副主席。2002年,玉光被云南省民族事务委员会、省文化厅任命为“民族艺人高级音乐师”;2009年5月,成为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傣族章哈,曲艺类)代表性传承人。此外,玉光还是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政协第八、九届常委会委员,景洪市政协第二届委员。
工作之余,玉光还积极投身民间“章哈”的整理、挖掘和创作。除了演唱传统傣族“章哈”歌曲,她还创作了许多新歌,如《梦游北京城》《勤劳致富歌》《尊重妇女》等。她创作并表演的《尊重妇女》,获得了第三届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少数民族艺术展演创作一等奖。1998年,玉光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章哈”作品集。2012年,她又出版了汇集30年来作品的《傣乡之恋》(云南教育出版社)。2013年,玉光发行了自己的首张演唱专辑。此外,玉光精心创作的叙事长诗《金孔雀归巢》,也已经由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
五、在演唱中传承和发扬“章哈”艺术
早在1999年,玉光就开始收徒传习“章哈”。到现在,她已经先后培养出10多个“章哈”徒弟,现在这些徒弟在州内也都小有名气。
当然,傣族“章哈”的传承也不无隐忧。20世纪90年代以后,各种外来的艺术和娱乐形式涌入傣族地区,民间听“章哈”的风气已远不及以往;近年来老一辈“章哈”艺人相继离世,一些传统的演唱内容也逐渐失传。
一个显著的例子是,两代傣族歌手(或曰“傣歌”)的不同境遇。年轻人组织的傣语流行乐队,最兴盛的时候,频繁进行商业演出、名利兼收;而老一代“章哈”受到的邀请则越来越少。玉光就不无感慨地说:“现在有名的两个徒弟都比我强了,有演出的时候,徒弟们都会想着我,经常带我一同去表演,跟着徒弟们,多少也能挣点零花钱。”
傣族人能歌善舞,歌唱活动十分普遍,几乎每个傣族群众都会唱一些歌。但会唱歌的人不一定是“章哈”歌手,要得到“章哈”的头衔必须经过拜师学艺,经过严格的训练。其中,傣语、傣文的训练,应该是必不可少的。
玉光小有成就的徒弟玉儿扁说:“玉光老师在教我们学傣族‘章哈’的时候,首先教的就是傣语,先让我们学傣文,傣文学好了以后才教我们唱歌。”
“章哈”越来越受到傣族群众的欢迎
玉光认为:“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来学傣歌的很少,因为他们没有读过傣文,所以没有心情来学。我希望政府重视点,把我们傣文教一下,给他们懂点傣文。现在,如果有人懂傣文,他们可能会来学。我希望以后会傣歌的人多一点,让傣族的民间歌手发挥(展)更多一点。”
尽管存在这样那样的困难,甚至是无奈,玉光还是执着坚持着。在她的心目中,“章哈”远不仅仅是歌唱。玉光常常告诉徒弟,“章哈”演唱不光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门技艺的传承和发扬。被称为傣族艺术之“花王”的“章哈”,不仅记载的是“章哈”歌手自己的心情,还表达和记录了社会万象。说大一点,“章哈”的歌,唱出的就是傣族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