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明宽——唱诵民族创世史诗的“活袍”
一、活袍世家的第三代“活袍”
曹明宽
1943年,曹明宽出生在今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梁河县九保镇小龙塘村的一户阿昌族家庭。
阿昌族是云南特有的人口较少民族,约有3万人,主要聚居在云南省德宏自治州梁河县九保、曩宋和陇川县户撒三个阿昌族乡镇,部分分布在德宏自治州的潞西、保山市的腾冲和龙陵县以及大理白族自治州的云龙县。
小龙塘村距离梁河县城大约有10公里,位于伸向山谷的山腰上,周围林木繁茂,山顶云雾缭绕,以山寨为界,上下景观泾渭分明。从山寨往下到山脚的坝区是开垦的梯田,层次分明地种植着各种农作物。寨子里的房屋都建在一起,背山朝阳,一派山寨风光。
曹明宽小学只读到三年级,辍学后即居家务农。18岁时结婚,很快就有了一个又一个孩子。不过,这平平淡淡的生活中也不乏波澜,而且冥冥中好像注定了什么。
12岁以前,曹明宽生活得无忧无虑。也就是在12岁那年,受家庭环境的影响,他开始学习阿昌族的民俗礼仪。之后,一切都变得不那么太平:小病不断,莫名其妙地发烧,有时浑身乏力、昏睡不醒。奇怪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好像具备了某些“通神”的能力。
对于这一段经历,成名后的曹明宽回忆说:“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没有力气,更不能干体力劳动。我父母带我四处看病,花费了很多钱,都没有效果。村里的人看我面黄肌瘦,都说我长得像只小猫,肯定活不过16岁。但有一次,附近乡里的算命先生说我以后会成为活袍。”
当时,曹明宽并不相信这些说法。36岁那年,曹明宽生了一场大病,茶饭不思,身体虚弱。去医院检查,各项指标全都正常。家人想到早年算命先生的预言,请来两位活袍,按照传统,为他举行了开光仪式。于是,曹明宽成了新一代活袍。
阿昌族的“活袍”被认为是民族创世神的使者,先神让他来护佑子孙的安康和幸福,完成驱邪治病、主持祭祀的使命。除了民族传统节日阿露窝罗节,日常生活中的婚丧嫁娶、新房开门、庙宇落成、献鬼送亡、年节祭祀等仪式,都要邀请活袍主持或参与。因此,活袍在阿昌族社会文化的传承延续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其实,曹明宽家可谓活袍世家,他的高祖曹自选就是小龙塘的第一代活袍,祖父曹连定则是第二代活袍。阿昌族的活袍是隔代家传的。在曹明宽还没出生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他从父亲口中了解到爷爷是一位活袍。爷爷去世的时候,留了几件祭祀用的法器,曹明宽小的时候在一个箱子里发现了,拿出来玩耍,父亲看见急忙一把抢过去,说这是爷爷的遗物,用来祭祀,不能乱碰。当时,曹明宽说:“这个留给我吧,也许以后我会用得着。”谁知,他还真的用着了。
阿昌族活袍的产生途径分为阳传和阴传两种:阳传指由前辈活袍指导教授而成,经过长期的学习逐渐成为能够主持宗教活动的经师,举行宗教活动之时,没有神灵附体的现象;阴传一般指通过长期患病或做梦等特殊渠道获得神授,经过正式的“出马”仪式,获得族内认可的活袍地位。在阿昌族人的观念中,阴传活袍为祖师真传,获得神灵辅助,因此更受人们的认可和礼遇。曹明宽就属于阴传的活袍。
二、“活化石”——《遮帕麻和遮咪麻》
阿昌族的创世神是遮帕麻和遮咪麻,记述他们神话故事的作品就是《遮帕麻和遮咪麻》,而“活袍”在阿昌族祭祀等活动中唱诵的就是《遮帕麻和遮咪麻》,这部作品也正是通过“活袍”的口传心授才能世代相传至今。
《遮帕麻和遮咪麻》是阿昌族的创世神话史诗。诗中的神话,讲述了阿昌族始祖遮帕麻和遮咪麻创世的故事,包括造天造地、制服洪荒、创造人类,以及智斗邪魔腊訇而使宇宙恢复和平景象的过程。遮帕麻和遮咪麻不仅是阿昌族最受崇拜的至尊善神,而且也是所有寻常人家的护佑之神和阿昌族祭祀活动的主掌之神。
作为一部叙述创世神话的长诗,《遮帕麻和遮咪麻》形象地反映了人类从母权制向父权制过渡的状况。故事中的盐婆神话是古代西南民族游牧文化的一块“活化石”。《遮帕麻和遮咪麻》是阿昌族文化发展的一座丰碑,阿昌族将其称为“我们民族的歌”。2006年5月,《遮帕麻和遮咪麻》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民间文学类)。
《遮帕麻和遮咪麻》在阿昌族的社会生活和信仰活动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阿昌族的宗教及民俗活动中,要唱诵全部的《遮帕麻和遮咪麻》。老百姓在建房、迎候亲戚、娶亲迎候媒人时,要边歌边舞“跳窝罗”。开头的唱词为“盘家谱”,首先唱诵的就是阿昌族始祖遮帕麻和遮咪麻创造了人类,使族人得以联姻并繁衍传承。
最全面展示《遮帕麻和遮咪麻》内容及其相关形式的,是阿昌族的传统节日。这个节日,在梁河、潞西、腾冲、龙陵、云龙等阿昌族地区叫“窝罗节”,在陇川县户撒、腊撒地区叫“阿露节”。它们是根据两个传说故事形成的节日,其内容均与史诗《遮帕麻和遮咪麻》有关。为了弘扬阿昌族文化,在广泛征求阿昌族广大干部群众意见的基础上,1993年5月,德宏自治州人大会议决定将阿昌族节日名称统一为“阿露窝罗节”,在每年公历3月20日左右举行,节期为两天。从此,“阿露窝罗节”成为阿昌族的法定节日,并被赋予了庆贺民族团结、欢庆丰收、祝福美好生活等新的含义。
阿昌族创世史诗中的两位主人公
阿露窝罗节期间,有一项流传已久的宗教仪式,就是祭祀天公“遮帕麻”和地母“遮咪麻”。届时,要在宽阔的舞场上竖立砍来的神树,围着神树搭建神台,神树顶端挂上大弓,弓箭直指苍天,象征着遮帕麻用它来射落魔王腊訇制造的假太阳。过节时,阿昌族男女老少都穿上鲜艳的民族盛装,翻山越岭,汇集到舞场。先由“活袍”在神台前焚香唱诵古老的祭词(即创世史诗《遮帕麻和遮咪麻》),赞颂人类始祖的大恩大德。接着狮子和大象舞队,一齐参拜神座,向创世始祖致敬。之后,村民蘸着泉水,围着神台唱歌跳舞,表示对祖先深深的谢意。节日期间,相距不远村寨的人们互相参拜神台,舞狮队和舞象队也可以到各村表示祝贺。青年男女则进行对歌,并用山花和树叶蘸着清水互相挥洒,表示祝福。
三、“他就是曹先生,唱得真好听”
“活袍”曹明宽
每年州、县举办阿露窝罗节,曹明宽都会受邀参加开幕仪式,并唱诵《遮帕麻与遮咪麻》。曹明宽熟悉祭祀活动程序和仪式,精通《遮帕麻和遮咪麻》,对其内涵也有深入的领会。他主持仪式庄重虔诚,唱诵详细周全,而且热心助人,因而影响较大,成为阿昌族人公认、敬重的“活袍”。曹明宽曾经对采访者说有一年参加县里的阿露窝罗节,当他正在唱《遮帕麻与遮咪麻》时,听到旁边的几位观众用阿昌语说:“他就是曹先生,唱得真好听。”
除了阿露窝罗节,在村民起房盖屋、娶亲嫁女的“盘家谱”仪式中,都能听到曹明宽唱诵《遮帕麻和遮咪麻》的创世段落。而平时在家里,曹明宽是不唱《遮帕麻与遮咪麻》的。“《遮帕麻与遮咪麻》在家里我是不会唱的,因为《遮帕麻与遮咪麻》是神圣的,需要在隆重的日子,穿上大褂,拿起锦鸡毛和扇子,我才能唱出。这是对祖先的敬畏。”
曹明宽参加的祭祀活动,主要是喜事时为别人祈福,丧葬时念经发送亡灵。他能用阿昌语、汉语、傣语、景颇语主持祭祀活动,祈求安康,因而周边的村寨乃至邻县都不断有人请他去主持祭祀活动。
曹明宽每次主持祭祀活动,都会获得一点报酬,但只是象征性的,他家的经济来源主要是饲养家畜和种地。“做一次祭祀活动,他们会给30元左右,每年有30场左右,但我不嫌少,只要能帮助到别人,我就满意了。”
对于曹明宽的敬业精神和为人之道,阿昌族村民有口皆碑。村民曹金旺就曾对前来进行田野调查的学者说:“曹先生为人很好,乐于助人,在村里大家只要遇到他都会亲切地喊一声‘曹先生’,阿昌族村的红白喜事,都会请曹先生来主持祈福。去年(2012年)我家老人去世,就请了曹先生来帮助发送老人,要唱诵两天,晚上也要唱诵,等老人下葬以后,曹先生的工作才结束。”
四、“让阿昌文化传承下去是我最大的心愿”
《遮帕麻与遮咪麻》主要流传在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梁河县阿昌族群众中,以唱诗和口头白话两种形式传承至今。50年前,《遮帕麻和遮咪麻》的故事家喻户晓,阿昌族男女老少都会口头讲述。如今,由于懂阿昌古语的人越来越少,能说唱史诗的“活袍”越来越少,硕果仅存,古老的民族创世神话正濒临消亡的危险。
尽管《遮帕麻和遮咪麻》2006年已经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越来越受到社会各界的重视,但曹明宽对其传承还是不无担心。2007年6月,曹明宽成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遮帕麻和遮咪麻》,民间文学类)代表性传承人。这使他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遮帕麻和遮咪麻》的主要功能是“宗教颂词”,而如今,宗教文化很少被当代年轻人从心理上真正认可。曹明宽说:“现在的阿昌族的年轻人只知道‘崇洋媚外’。在我年轻的时候,大伙可都是争着学《遮帕麻和遮咪麻》,而且大伙都不图什么经济,图的就是热爱本民族的文化。”对于《遮帕麻和遮咪麻》会后继无人,曹明宽很是担忧。
2010年,为了做好《遮帕麻和遮咪麻》的传承工作,梁河县鼓励曹明宽培养《遮帕麻和遮咪麻》的传承人,要求高中以上文化程度。鉴于很少人愿意学习,曹明宽无奈报了孙子的名,让孙子跟着参加了几次阿露窝罗节,对仪轨程式有一定的了解。现在,曹明宽出去做祭祀活动时,都会带着孙子。
曹明宽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虽然祖上说是隔代家传,但我希望能传给更多的人,可至今都没有人学会,有的是听不懂,有的是怕吃苦,来学一两天就走了。这全靠对阿昌族文化的爱好和坚韧的毅力。以前有个高中毕业的青年来拜我为师,我看他有点天赋就收他为徒,可学了三天他就不愿意了,一是《遮帕麻和遮咪麻》太长记不住,二是这个徒弟认为学这个没有经济收入。”
曹明宽进京领取“非遗”传承人证书
2012年以来,曹明宽多次参加了县文化馆举办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宣传活动,协助文化馆举办阿昌语培训班两期,培训人员30人,并通过开展相关传承活动,使阿昌族中的年轻人逐步了解到本民族有这么一部文化艺术价值较高的史诗,也为曹明宽拓宽了收徒渠道。在受邀参加主持祭祀活动以外,曹明宽还热衷于传播本民族语言和文化。在农闲以及节庆活动期间,他都会和本民族同胞坐在一起,交流阿昌语。
“会说阿昌话的人越来越少,特别是年轻人会说的更少了。为了能激发他们学习阿昌话,我就不断地跟他们说阿昌话,管他们听懂听不懂。还教他们简单用语,比如鸡怎么说,杯子怎么说。”
此外,曹明宽和村里的其他几个村民还组成了一支文化队,农闲时节,大家都会到村里的广场进行排练。对此,曹明宽颇感欣慰:“氛围很好,大家都愿意参加,只是经费不足,买服装、乐器是用我的传承经费支付。能让阿昌族文化传承下去,就是我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