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秀英、杜秀兰——“故乡的歌曲我不会忘”
一、“会说话就会唱歌”
杜秀兰(左)和杜秀英
1941年,杜秀英出生在甘肃肃南地区(今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大河乡光华村的一个裕固族家庭。1942年,妹妹杜秀兰出生。
这是一个牧民家庭,一家人生活在牧场上,父亲放牧,母亲挤奶。晚近以来,大多数裕固族人既说裕固语、也会说汉语,有时候名字也有裕固语、汉语之别。父母给姐妹俩取的裕固族名字分别是曲木塔尔和银契士丹,而杜秀英和杜秀兰则是汉语名。
杜秀英姐妹的父亲杜占才,是裕固族最后一个萨满,也是当地远近闻名的民间歌手(裕固族历史上曾有职业歌手)。从八九岁起,姐妹俩就跟着父亲参加各类社会活动,一边学习民歌,一边听讲故事和神话传说。没过多久,她们就学会了许多裕固族民歌、民间故事等,也慢慢学会了东、西两部的裕固族语言。
裕固族是一个热爱唱歌,也有着丰厚民歌传统的民族。裕固族人常说,“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只要兴之所至,不论做什么事情,人们随时随地可以歌唱;尤其是青年男女互相中意,往往用歌倾诉衷肠。正如杜秀英姐妹所说,裕固族“放羊有放羊的歌,奶羊羔子有奶羊羔子的歌,婚丧有婚丧的歌,擀毡有擀毡的歌,骑马有骑马的歌……”不过,她们也指出,“可能是过去生产生活艰苦,很多民歌的曲调都很忧伤”。
跟父亲学歌的日子,姐妹俩至今记忆犹新。杜秀英回忆说:“父母带着我们在草原上放牧,晚上教一首新歌,第二天早上不吃不喝,先唱一遍。小时候学下的歌,长大了就不会忘了,女英雄萨里玛珂(也作‘萨娜玛珂’等)的史诗就是那时候记下的。”
早在15岁的时候,杜秀英就有了第一次登台演唱的经历:在县城的电影院给参加青年代表大会的年轻人唱歌。杜秀英说:“过去都是在草原上随便唱,那次是第一次站在真正的舞台上。往下一看,手也抖、腿也抖,满脸通红,感觉声音也是抖的。”唱了一首,大家使劲鼓掌还让再唱,她又唱了一首,就赶快“逃离”了舞台。
有了第一次舞台经历之后,杜秀英后来越唱越多、越唱越好,就留在县城工作了。而妹妹杜秀兰则一直在草原放牧,在过去几十年里经常骑着马到县城看姐姐。如今,政府鼓励牧民下山定居,夏季去草场放牧,冬季在楼房里安居,因此杜秀兰在县城里也有了自己的房子,姐妹俩可以经常在一起唱歌。
像大多数裕固族人一样,杜秀英姐妹都会说汉语,她们会用东、西裕固语和藏语分别演唱几十首民歌,如《出嫁歌》《灰马驹》《老白马》《赞丹树》《乌黑的骏马》等,也能用汉语介绍这些民歌的含义。杜秀兰通过自学,如今已经能够顺利阅读有关裕固族的历史类书籍,她还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以及中外研究裕固族文化的学者提供、录制、翻译了大量的原始资料和素材。
二、“没有歌谣就等于没有了生命”
裕固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由于本民族文字失传,因而民间口头文学十分发达,神话、传说、故事、民歌、叙事诗、谚语、谜语等,应有尽有。特别是其中的民歌,保留了古代边地民族民歌的许多特点,具有很高的历史文化价值。
裕固族民歌演唱场景
有学者研究指出,裕固族民歌的歌词格律,与古代文献中记载的古突厥语民歌、蒙古族民歌有许多共同之处,具有许多古代语言的特点。比如,有研究者发现,有些裕固族民歌,如“摇篮曲”等,还完整地保留着2000年前匈奴民歌的曲调,这些曲调由匈奴人传给了裕固族人的祖先,一直流传到现在。杜秀英姐妹也曾说,在裕固族民歌、故事、民间谚语中很少有汉语借词,通篇使用裕固语说唱,其中还保留了许多古突厥语。因此,裕固族民歌不仅是研究古代北方少数民族民歌,特别是突厥、蒙古民歌以及古代北方游牧民族文化历史的重要依据,也是挖掘、发展北方少数民族音乐的基础。
当然,裕固族民歌在继承本民族传统的基础上,也吸收了汉族的小调、回族的“花儿”和东乡族的“少年”、土族的“宴席曲”、藏族的“拉伊”、蒙古族的“酒曲”等,把各种风格巧妙地融为一体,成为独具本民族特色的优秀民歌。
裕固族民歌独具风格,曲调朴实优美。裕固族民间音乐作品结构简单,大都与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放牧、奶幼畜、垛草等)及风俗习惯密切结合。依体裁、功能,裕固族民歌可以分成“小曲”“号子”“小调”“宴席曲”“酒曲”“擀毡歌”“奶幼畜歌”等。
裕固族民歌内容多是表达劳动和爱情,可以分为“叙事歌”“情歌”“放牧歌”“劳动歌”“风俗歌”等。“放牧歌”中有“牧羊歌”“放马歌”“放牛歌”“牧驼歌”,“劳动歌”中有“奶幼畜歌”“垛草歌”“擀毡歌”“割草歌”“捻线歌”等,“风俗歌”主要包括“婚礼歌”和“送葬曲”。
裕固族曾经传唱着大量好听的民歌,如《裕固族姑娘就是我》《阿斯哈斯》《萨娜玛珂》《黄黛琛》《路上的歌》《说着唱着才知道了》《尧达曲格尔》《我只得到处含泪流浪》等等。这些民歌反映了裕固族的迁徙史、婚宴祝酒歌、裕固族的女英雄以及背井离乡的裕固族人的乡愁。
“放牧歌”是裕固族牧羊姑娘最喜爱的歌曲,一个人赶着成百上千只的羊来到辽阔的草原,边放牧,边歌唱。放牧歌的“啦罗”曲调委婉动听,每当悠扬的歌声打破原野的岑寂,常常引起对方的呼应。有时男女青年就用这种对唱,来表达彼此之间的爱慕之情。
裕固族的“叙事歌”具有史诗的性质,这种“叙事歌”有叙述和歌唱两部分,以唱为主,以叙为辅。“叙事歌”主要有《萨娜玛珂》《黄黛琛》《我们来自西志哈志》,它们是裕固族人民家喻户晓的叙事作品。这些叙事歌记述了民族迁徙的历史,歌颂了民族英雄,也传承了民族文化知识。
裕固族许多最原始、最质朴、最纯真的记忆,是通过民歌这种载体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来的,裕固族民歌仿佛就是裕固族民族文化的灵魂。2006年5月,裕固族民歌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民间音乐类)。
有人说,裕固族人骨子里就爱歌唱,一生都在歌唱,唱着生,唱着活,唱着死,唱着悲欢离合,唱着酸甜苦辣。正如杜秀英所说:“没有歌谣就等于没有了生命。”肃南县文化部门干部兰海东评价杜秀英姐妹时说:“老姊妹两人唱了一辈子裕固族民歌,教了一辈子民歌,裕固族民歌早已融进了她们的血液里,成为她们生命的一部分。”
三、“故乡的歌曲我不会忘”
裕固族民歌大多是裕固族人民在生产生活和民俗活动,如放牧、割草、捻线、擀毡、拉骆驼、婚丧嫁娶、宗教活动时即兴创作的。而近年来,随着社会的发展、裕固族生产生活方式的变化等,裕固族民歌的传承出现了危机。
杜秀英、杜秀兰老人指出,裕固族民歌、故事、民间谚语中很少有汉语借词,通篇使用裕固语说唱,其中还保留了许多突厥语。因此,传承民歌以及其他民族文化,首先涉及语言问题。而裕固语濒临失传,2010年被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列为9个“正处于濒危状态的弱势少数民族语言”之一。
杜秀兰接受采访
为了不让裕固族古老的语言消失,各级政府部门采取了多项措施,如挖掘整理古老的裕固族传说、研究用国际音标标注裕固语发音等,以民歌的方式传承裕固语也成为其中一项重要举措。而作为民歌载体的裕固族歌手越来越少,大多数民歌已随歌手的去世而消失,裕固族民歌的传承也面临青黄不接的处境。
在2009年5月成为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后,杜秀英、杜秀兰姐妹不仅积极参加各种展示、展演和民俗活动,演唱、传播裕固族民歌,还在政府和有关学术机构的帮助下,采用录音、摄像等方式抢救、保护裕固族民歌,并通过进学校、进课堂、办讲座、带徒弟等方式,向孩子们教授裕固语,传授裕固族民歌。
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是“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先进集体”,在推动民族文化传承方面想方设法、不遗余力。县里有关部门提倡在幼儿园开设裕固语班,希望能把民歌教给更多的孩子。杜秀英姐妹对此十分赞成并积极支持,她们说:“娃娃们基本不会说裕固语,更别说唱民谣了。把这些民谣教给他们,是我的责任,希望他们不忘根源,不忘本族。”“国家非常关心保护裕固族的民族文化,我们没有文字,要是再不能把语言留下来就太遗憾了。”
从2010年起,每年暑假,兰州大学的志愿者都会来肃南裕固族自治县举办裕固族民歌学习班,组织小学生学习裕固族民歌和传统。杜秀英和杜秀兰两姐妹都是孩子们的志愿服务者,免费教授裕固族语言和民歌,她们说:“我们把民歌教给孩子们,他们还按着故事情节编成舞蹈,边唱边跳给大家看,真好啊!”
2011年,兰州大学文化行者团队又在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组建“花儿朵朵”童声合唱团,招收当地裕固族的6~12岁儿童,进行民族音乐教学和传统文化知识培训。这一活动也吸引了其他学校同学的参与,吉林大学、复旦大学、湖南大学的几位大学生也投身其中。作为既精通裕固语和汉语,又具备本族文艺素养的民间歌手,杜秀英、杜秀兰姐妹担当了教师的角色。
2014年,两位老人参加了一场不同寻常的演唱——进录音棚录民歌,走进童声合唱团。杜秀英说:“我们连着录了两天,唱了一首讲裕固族东迁的《西志哈志》,还唱了小时候就会的《十二生肖》和十几分钟长的史诗故事《萨里玛珂》,后来都被刻成了盘。”虽然只是录音,但两位老人格外重视这样的机会,当天她们盛装打扮,头顶有红缨穗的帽子,戴上家传六代的宝贝“头面”——镶嵌着珍贵绿松石、珊瑚和蓝宝石的民族头饰。
2015年1月,作为裕固族民歌国家级传承人,杜秀英、杜秀兰姐妹和6名弟子参加了在上海音乐学院贺绿汀音乐厅举办的“萤光支教 寻珠拾贝”少数民族技艺传承创新项目,展示了裕固族民歌、舞蹈、服饰等,受到观众们的热烈欢迎。
如今,两位老人的儿女和孙辈有的在放牧,也有的在县城和其他地区工作。令人欣慰的是,在老人们的教育和支持下,妹妹杜秀兰的小儿子杜曼·扎西达尔出版了肃南县第一部岩画研究专著《肃南岩画》。她们为裕固族培养出了一位优秀的牧民诗人、学者。
杜秀英说:“裕固族有句俗话:当我忘记了故乡的时候,故乡的语言我不会忘;当我忘记了故乡语言的时候,故乡的歌曲我不会忘。”这是裕固族人民历史的写照,也是她们姐妹的心声。
杜秀英在给孩子们传授裕固族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