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吾——土族於菟的世袭“拉哇”
一、“拉哇”世家的第七代传人
1950年5月,阿吾出生在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年都乎乡年都乎村的一个土族家庭。
年都乎村位于青海省同仁县境内的隆务河谷中段,是一个有300多户人家、1400多人口的土族村寨。村里的村民以土族为主,但基本上都藏化了,所以人们大都会说三种语言——藏语、土语和汉语。年都乎与周边的吾屯、郭麻日、尕撒日都是闻名海内外的唐卡和堆绣艺术之乡,民族民间艺术非常发达。
阿吾出生在年都乎村一个“拉哇”(类似于“法师”一类的称谓,指土族宗教活动的组织者和主持人)世家。阿吾家祖祖辈辈都是法师,主持着土族特有的於菟仪式,传到他已经是第七代了。在年都乎村,家家屋顶都挂有经幡,但只有阿吾家的经幡是有华盖的,这也正是“拉哇”世家的标志。
阿吾家里还珍藏着古藏文写成的家谱,上面记载了前六代“拉哇”的名字。此外,另一份记载於菟历史的文献因为是用古藏文和梵文掺杂写成,没有人看得懂。这些珍贵的资料,是阿吾家翻修老屋时发现的。
1967年初中毕业后,阿吾回乡务农。
1980年,作为“拉哇”世家的第七代传人,阿吾开始主持每年的土族於菟活动。几年后父亲去世,阿吾继承了“拉哇”一职。
年都乎村的寺庙
1998年,阿吾担任了年都乎村生产队四队队长,后来还曾在县供销社工作过。
阿吾平日主要以务农为主,闲暇时制作唐卡、堆绣;而他最具有社会性的活动,则是在土族民族节日主持“於菟”仪式。
二、土族“於菟”:古老傩文化的遗存
“於菟”是土族的一种古老的宗教文化习俗,是民间原生态傩文化的遗存。它是一种基于原始信仰的傩舞,年都乎村的艺人把这种古老的舞蹈称为“跳於菟”。
“於菟”一词,在古汉语里是“老虎”的意思,年都乎村正是把跳“於菟”的人化装成老虎的样子。不过,土族的跳於菟不同于民间节日中的狮虎表演,它是一种祭祀仪式,有着浓郁的原始宗教色彩。
跳於菟的时间在每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一说在冬至,农历十一月二十二),直接目的是驱除一年中积压的所有邪恶妖魅,同时祈求新的一年吉祥幸福。因此,阿吾说:“事实上,冬至这一天在我们土族眼中,是最不吉利的一天。”这也正是古老傩舞傩戏的本质指归。
作为年都乎村当今的“拉哇”,阿吾详细讲述了土族於菟的活动步骤。
农历十一月二十,滴水成冰,土族人认为是“黑日”,妖魔鬼怪纷纷出来作乱。在这一天,於菟们要施展本领,降妖除怪。
在“拉哇”主持下,於菟诵读经文、跪拜二郎神与山神。此时的“拉哇”头戴五神帽,手持单面羊皮龙鼓。
扮演於菟的七个小伙子走进山上的二郎神庙,赤裸上身,仅在腰间围一块兽皮,脚蹬兽皮靴开始化装。先用煨桑香灰涂抹全身、面部,撒进头发里,再用墨汁从脸到脚画出虎豹斑纹,头扎念过咒语(咒语加持)的白纸条,腰缠红布带,手执荆条棍。据说,跳了於菟的小伙子们一年之内不会生病。
跳於菟正式开始,“拉哇”在神殿里为於菟祷祝。一阵锣鼓过后,於菟舞出庙门,迈着“垫步吸腿跳”绕祭坛顺时针舞三圈。随即鞭炮声大作,五个小於菟从陡峭的乱石坡上狂奔下山,扑向村庄,分两路擒妖噬怪。两个大於菟伴着“拉哇”的锣鼓,在街里巡望震慑。
於菟进入各家不走门、不走道,而是翻墙越瓦,身手矫健。入院后如猛虎扑食,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又跳又舞,驱除妖魔。
许多人家把早已做好的圈馍拿在手里,等於菟一来,便迅速把圈馍套在於菟手中的长杆上,意思是希望於菟把疾病和灾难带走。全村老幼有的跟在队伍后面,有的则爬到自家的墙头上,从上面直接把馍馍串在过往於菟的长杆上。於菟每到一家,在各屋蹦跳一番以示驱鬼逐邪后,便吃掉或口叼户主事先准备好的肉块,再继续从屋顶进入另一家院落。最后,於菟从宅院大门出去。万一出现谁家被遗漏时,主人家会主动将备好的食物送给於菟们,以示於菟已经光顾,并带走了家中的妖魔。
此外,一些患病者还主动仰卧于於菟必经之路上,等待於菟从身上跨过,并反复数次,以带走病魔、获得痊愈。
经过一个多小时,於菟与“拉哇”会合,饮用青稞酒后,在鞭炮声中冲向隆务河畔,在冰面上凿开几个大窟窿,用冰水洗净身体,把手中的棍子扔进河里,然后跳过火堆,意在阻断妖魔和瘟神回村的路,以免把妖魔的污浊之气再度带回村里。
於菟舞的装扮
“拉哇”则在锣声中诵经焚纸,表示已将妖魔邪祟彻底消灭。
这一天晚上,於菟的扮演者一律不能回家,以免把妖魔的污浊之气再带回村里。以前他们在隆务河边的水磨房里歇息,现在一般到山神庙过夜。
三、日常生活中的堆绣艺人
在整个“跳於菟”过程中,“拉哇”必不可少,而且他是代表神行事的,威严庄重。尤其是活动开始和结尾,一系列的祭祀环节,均由“拉哇”主持或独立进行。
当於菟们在二郎神庙里装扮整齐,“拉哇”就开始按部就班履行仪式的每个环节:煨桑、敬酒、敲钟,宣告祭祀正式开始。“拉哇”头戴五神帽(一说“五佛帽”),胸前飘动着一条哈达,显得非常威严。他招过七名於菟在大堂门前列队蹲下,喧闹一时的於菟们顿时屏息静气。“拉哇”打开酒瓶,逐一给於菟灌上几口。从这时开始,於菟就不能再说话,他们已经是神的代表。接着,“拉哇”和二朗神庙的看护人进二郎殿,“拉哇”手执扇形羊皮鼓,给二郎神跳一段叫“邦”的祭祀舞蹈。“拉哇”做完“邦”,击鼓敲锣出庙,一直蹲着的於菟起立转身向大门走去,“跳於菟”进入了驱魔逐疫的主体阶段。之后,“拉哇”在锣声中诵经焚纸,宣告仪式的结束。
仪式结束,回到日常生活,阿吾则是一名堆绣艺人,制作着护法神班丹拉姆、莲花生大士、白度母……他做的堆绣很有销路。
於菟舞表演
近些年来,年都乎村的许多村民都盖了新房,搬离了老寨子。阿吾家也是如此,他家的新居在古城外,房间很多,整洁宽敞,屋子里洒满了阳光……
不过,阿吾还是时常萦系着老寨子。严格来说,其实是一个村子,只不过分成了两个部分,以原来村寨的老围墙为界,一部分是古村寨,另一部分是新村寨。现在,古村寨的居民已陆续搬到了新村寨,古村寨则作为古迹保存了下来。
年都乎古村寨跟别的村庄并不相同,院墙又高又厚,干打垒的土墙一般打到三四米,有的甚至高达五六米,墙基则一律用河卵石砌成,结实而厚重。因为墙高,巷道显得很是狭窄。这些巷道拐弯抹角,错综复杂,很有些迷宫的味道。进到古村寨里面,如果没有熟人引路,局外人很容易在七弯八拐的巷道里迷路。
老寨子的高墙、窄巷、老屋,说明了它的古老,也显示了它不凡的文化底蕴。窄巷子只能容两个人通过,连摩托车都进不来,比不上新村寨的宽敞明亮,所以邻居们纷纷离开了老屋。老屋平常一直锁着,只有到了节假日,或是“跳於菟”这样重大的日子,村民们才回到老寨子里来,高高兴兴地热闹一番。
2006年5月,土族於菟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民间舞蹈类)。
2008年2月,阿吾成为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土族於菟,传统舞蹈类)代表性传承人。
四、把“於菟”一代代传下去
这些年来,土族於菟恢复了活动,阿吾的年纪也不算太大,但作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作为家族内世袭的“拉哇”传人,阿吾不能不考虑这份民族文化遗产的传承问题。
阿吾说,他在儿女身上花了很多精力,希望能把他们培养成人。如今,阿吾的女儿在乡村当老师,儿子在青海民族学院艺术系读书。
阿吾的儿子叫周本才让,他知道按照习俗,父亲会把土族於菟艺术传给他,而他也已经做好了认真学习这门流传了近600年的古老民间艺术的准备。平时没事的时候,父亲就会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於菟。周本才让说,他现在的兴趣还在画唐卡上,父亲很宽厚,没有催促他当下就学於菟,而是希望他在完成自己喜欢的学业之后,再认认真真地学习於菟。
周本才让对父亲的精神追求表现出极大的理解和钦佩,他说:
“我爸爸非常喜欢它(土族於菟),老是在那里研究。他在村子里面很有威信,大家也很信任他。每年从11月份起,他就开始忙活,为於菟表演做准备了。自从评上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后,他就更努力了。”
“虽然我和爸爸聊天的机会不多,但他是我最尊重的人。他在生活上是一位好父亲,在我人生中他是一位好老师。他用自己的行动教我在学习上认真,更教我对自己热爱的东西要执着追求。”
如今,阿吾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土族於菟这种民间流传的表演形式,以文字、图像资料的形式保存起来。他希望能有一部摄像机,把於菟表演及时记录下来;希望在同仁热贡文化园区里能有於菟的专门展览,让游客能随时走近於菟、了解於菟……
儿子了解父亲的心思,他说:“我会帮我爸爸收集资料,以完成他的心愿。这不仅是他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我会画素描,我希望可以将父亲的於菟表演用素描的形式记录下来。”
“我们准备保留一套完整的资料,我要把那些慢慢写下来,一代代传下去。”阿吾的汉语说得不是很流利,但这不影响他表述对自己的要求和对儿子的期望。“我只有一个儿子,一年里跳於菟的时间并不长,我想儿子应该愿意学习,前面七代都坚持下来了,他知道自己有这个责任。”
如今更多的年轻人参与到於菟舞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