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史话
柏格理牧师楼
2006年11月15日是威宁自治县石门民族学校百年校庆的日子。威宁自治县是九三学社省委定点帮扶的贫困县,石门乡的贫困学生又是九三学社省委许多社员资助的对象。正好要送今年的捐助款去,于是笔者有机会参加了这次庆典,也就有了以下一些所思所感。
对于地处中国西部的贵州省西北部威宁自治县最西北部的石门,无疑是“贵州的西藏”,过去有所耳闻,但在脑海中是这样一些碎片:高高的石坎,苗族,基督教堂,边远贫困,传教士,洋人,教会学校等等。这些碎片时不时从我眼前掠过,但都未能形成一幅清晰的图画。直到这次亲到石门,才有了实实在在的感触。
其实,石门乃是石门坎的同义词,因当地山上一天然的石块酷似紧闭的石门而得名,而通往这石门和山垭口的是高高的石坎。近现代关于石门(坎)的一切,都源自于109年前一个名叫塞缪尔·柏格理的40岁的英国传教士的到来。
早在1887年,年仅23岁的大不列颠英俊潇洒青年柏格理,放弃以全国第七名成绩刚考取不久的国家公务员的优越工作和生活,不远万里远渡重洋来到中国,先在毗邻威宁的云南昭通传教15年,但收效甚微,其信徒不足百人,后来威宁的几位苗族同胞到昭通找到他学道,并且人数日渐增多,极短时间内即百多人。于是柏格理于1904年秋来到威宁进行考察调研和传教活动,决定将其工作重心转到威宁来,并于108年前的1905年在威宁自治县石门坎地方开始修建教堂和学校,一个世纪前的1906年11月正式免费招收以苗族同胞为主的学生开班上课(学生只交几升包谷和洋芋即可)。
一个世纪前,即清光绪末年,洋传教士柏格理不计艰辛,在偏远闭塞贫穷、连马车路都没有的苗、彝族聚居乌蒙高寒山区,为了传教和办学而全盘“苗化”:他身披土麻布苗衣,脚穿自编草鞋,吃火烤洋芋和荞麦,睡茅草堆,点煤油灯,习苗语讲苗话,并以拉丁字母为基础创制苗族文字,使苗族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文字,他很快就与当地苗族同胞打成一片。柏格理以石门坎为中心,向周边地区广收信徒传教,至1915年拥有信徒达6万之众。同时,他还兴办教育事业,从1905年起柏格理以石门坎为中心,向滇黔川周边地区扩展教会和学校,到1920年仅在滇东北、黔西北就建立小学34所,在柏格理以及他的继任者的努力下,使石门坎地区的原来从不识字的1600多苗族,培养出了数以千计的小学生,200多名初高中学生,30多名大学生,其中获得华西协和医学博士学位的有2名苗族学生(在另外一个叫四方井的教会学校里还有2名彝族学生也获得华西协和医学博士学位),甚至还有两名苗族学生后来成为省政协副主席,许多学生成为高级干部、医生和教师……柏格理和他的同事们还创造了若干个第一:清末民初在中国西部高寒边远的少数民族山村建起了孤儿院、麻风病院、平民医院、邮政代办所、实业推广部等慈善机构和露天游泳池、足球场等,并首开中国近代男女同校之先河,第一个实行双语(汉、苗)教学等等,以至于威宁自治县石门坎地区成为当时“西南苗族最高文化区”而名扬中外,那时,外埠邮件只需写上“中国石门”即可收到。
1915年石门坎教会学校光华小学流行伤寒,当他人谈虎色变唯恐躲之不及,但柏格理夫妇则悉心照料患病学生,不料自己也被感染,但他把药品留给村民,自己终告不治,享年51岁。死后数千当地苗、彝族人为柏格理守灵和送葬,其墓现仍在石门坎教堂后面,墓碑上有对联云:牧师诚为中邦好友,博士真是上帝忠臣。其墓周围则是他的数十位苗族学生和信徒的坟茔簇拥着他……
就是这么一个故事,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终于引起无数学者和文人的注意,大家不约而同地涌入石门,考察调研探讨不一而足,近年来研究文章和出版物有上百种之多,甚至于有一个作者说“不写柏格理与石门文化,我会死而有憾,反之,则会死而无憾”(王大卫:《中国石门》)。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的学者、著名文人沈从文之孙沈红博士有一段经典语言,她说:石门坎曾是茅塞未开的村落(笔者注:还应加上少数民族4字),但它近百年的历史却令人叹为观止。这个从物质角度观察近乎“炼狱”的地方,却成为苗疆的“另类”地盘。伴随基督教而嵌入的中西教育制度,使地处边缘落后的苗族地区接受现代知识,并跃迁为文化先锋……一个蛮荒不驯的中国西部村落,半个世纪前竟是一个无比绚丽的文化圣地。而这个“文化圣地”却经历了从文化边缘跃升到文化中心的历史,又步入从文化中心跌落到文化边缘的现实。(《石门坎:“炼狱”还是“圣地”?》)
纵观文人学者乃至基督信徒们,大家都在津津乐道地不厌其烦地不断重复着这个故事,那上百种出版物基本上每篇都要说这故事,包括笔者本人在上述文字中也不可避免地在复述这个故事,大家似乎只对这故事感兴趣,而对其后石门学校一个世纪的发展并非真正关心,特别是1952年人民政府接管这个教会学校后的发展更少有涉及,尽管解放后该校的发展每况愈下,即从文化中心跌落到文化边缘,确实没有什么可值得夸耀的(近些年连学士都没有出现了),但是这并不是科学的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更多的学者和信徒则把这里当作调研的基地,以完成其课题和研究任务,或者根本就是来猎奇和寻梦的,对石门坎乡的发展特别是教育问题并不是真正关心——除了极少数有良知的人以外(如沈红及其助学网、如乐施会),以至于该地区从曾经的文化高地又沦入文化深谷,现在辍学者和文盲者众。
还有,许多文人学者乃至信徒和当地各级领导们念念不忘的另一件事,就是要想“再创辉煌”,再现昨日,甚至不少信徒们都已在行动了。这次政府主办的百年校庆活动(去年还有一个民间的),始终就充满着这种希冀,事前许多人是寄予厚望的,以为可以通过此次活动振兴当地经济乃至教育,但事实却远未达到预期目的,最终仍落入传统的领导讲话祝贺和蹩脚又花钱的文艺演出俗套。其实,“再现昨日”这种想法主观上是善良的朴实的,但在客观上是非理性的是不可能的。我们知道,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里特著名的哲学命题“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就是说凡世间事物均有其规律,事物的发生都有其具体的时空条件,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当这个条件改变后是不可能简单地复原的,即所谓的时过境迁,好境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