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哲学思想
一、天成于“雾”——宇宙生成观
《创世款》中的《天地之源》中说道:“万年以前,天地不分,大雾笼罩,世上无人。云开雾散,把天地分,天在高上,地在底下,天有日月星辰,地有万物生灵。”又说,“远古时代混混沌沌,直到朦胧初开,才分天地,风云雷雨归天,土石人兽归地。太阳高照是白昼,月亮辉映是夜间……”
这些“理词”所表达的哲学思想主要是:第一,天地生成之前的世界是“雾”和“混沌”的物质世界,在“雾”和“混沌”的物质世界里,尚无人类和生命;第二,天地起源于“雾气”和“混沌不清”的原始物质,“朦胧初开”之际,正是天地生成之时;第三,天地生成(分开)之后,各自的方位(以人居地为参照物):天为上,地为下;第四,天体中的物质:天上有日月星辰和风云雷雨,地上有土石人兽、万物生灵。
侗族起源神话中的这些“宇宙根源学说”,正是侗族的“宇宙史观”,是侗民族世界观形成的原因。侗族先民的这种宇宙根源学说,体现了侗族人对于世界万物的最根本的看法,也是侗族族性群体哲学形成的基点。先民们以“混混沌沌”的原始物质作为宇宙万物的初始元素,认为世界最初就是运动在这样一种未分化的物质形态之中。这种“混混沌沌”的物质经过不断的、漫长的演变过程,直到“朦胧初开”才有了天和地,才产生宇宙万物——天有风云雷雨,地有土石人兽,太阳高照,月亮辉映……而如此多种多样、千差万别的自然现象,不是上帝创造出来的,也不是由某种物质短期内演变生成的,而是“混混沌沌”的原始物质长期演化的结果。从而形成了侗族“混沌—天地开辟—万物化生”这样的宇宙观念和学说。
侗民族这种高密度的“浑天观念”与现代科学中最流行的“大爆炸宇宙起源假说”不谋而合。混沌期是爆炸的初始阶段,当原始物质发展至高密度混沌状态时,就会产生大爆炸,而因爆炸产生并形成了天体万物。在这种原始而古老的宇宙观的长期影响下,侗族形成了独特而具体的天地观念,如人们认为处在高上的“天”,其位高远、空阔,能够洞察秋毫,明辨是非,并能主持公道,判断善恶等;处在底下的“地”为万物之母,地不仅能孕育万物,而且地上之万物皆有其灵。因此侗族传统哲学思想观念中没有“人定胜天”的思想,更多地体现人对自然的皈依、敬畏、珍视和热爱。
二、人生于“蛋”——人类起源观念
人类起源的问题,是人类最关心、也是最难解答的课题,侗族古人同样力求破解人类起源的问题。侗族民间有句古语,叫作“不知根,难知底;不知过去,难知未来。”说明侗民族不仅是一个关心过去的民族,而且是关心未来的民族。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侗族《创世神话》在阐述“生命是进化而来”的观念之后,又在《龟婆孵蛋》里进一步阐释了“人源于蛋”的过程和观念。即“四个龟婆在寨脚,它们各孵蛋一个,三个寡蛋丢去了,剩个好蛋孵松恩(人类最早的男性先民);四个龟婆在坡脚,它们又孵蛋四个,三个寡蛋丢去了,剩个好蛋孵松桑(人类最早的女性先民)。就从那时起,人才世上落,松恩松桑盘后代,世上的人渐渐多……”
《龟婆孵蛋》神话中阐述的哲学思想和人类观念。第一,阐明了“物先人生,人由物生”的哲学观念。第二,“龟蛋”寓意“蛋白体”,“龟婆孵蛋”孵化出松恩、松桑,表达和说明了“生命蛋说”的哲学思想。第三,“龟婆”寓意“蛋生节肢动物”,从“河水里生虾,虾子生额荣,额荣生七节,七节生松恩”到“四个龟婆在寨脚,它们各孵蛋一个,三个寡蛋丢去了,剩个好蛋孵松恩”的表述,都阐明了“人由节肢动物进化而来”哲学思想。第四,“蛋生”与“节生”的观念是物质的、客观的,松恩、松桑生于蛋,是典型的生命源于“蛋白体”观念,而“七节生松恩”又是典型的“人是由低级动物进化而来”的哲学观点,既阐明了低级动物向高级动物进化历程中的艰巨性与曲折性,表达了“生命是蛋白体存在”的科学思想。所以“人生于蛋”的思想,是侗族的人类根源学说和人类史观。
三、物源于菌,生命源于水——物种起源观念
关于物种和生命的起源,侗族《创世款》的《事物之源》表述道:“起初天地混沌,世上还没有人,遍地是树蔸;树蔸生白菌,白菌生蘑菇,蘑菇化成河水;河水里生虾,虾子生额荣,额荣生七节,七节生松恩……”
这段“理词”,从“混沌无人世界”说起,阐述“天地生成之后”宇宙间所发生的“事情”,所表达的物种起源思想主要是:第一,“物源于菌”,即“树蔸生白菌,白菌生蘑菇,蘑菇化成河水”的物种史观;第二,“生命源于水”,即“蘑菇化成河水,河水里生虾,虾子生额荣(一种水中的浮游生物),额荣生七节(节肢动物或直指‘大龟’),七节生松恩”的生命史观;第三,这种“物种史观”和“生命史观”蕴涵的科学的生物学思想,即“混混沌沌”寓意着“无机物”的存在,“树蔸、白菌、河水、虾、七节、松恩”等,则寓意着“有机物”和“生命”的出现。而由无机物发展到有机物的思想观念,正是侗族起源神话哲学思想所揭示的物种的内在联系及其变化发展的客观性规律。因此“物源于菌,生命源于水”的起源观念,是侗族哲学的“物种史观”和“生命史观”。
侗族先民把“混混沌沌”的物质视为宇宙万物的初始元素,认为世界最初是运动在这种未分化的物质形态之中的,而混沌物质形态经过漫长的演变之后,最终形成了天和地,产生了宇宙万物,从而形成了侗民族“混沌—演生天地—化生万物—孕育生命—形成人类”的世界观和生命观。这种系统的起源学说,表明了侗族先民天、地、物、人“同源共生”的哲学思想。因此“同源共生”的哲学思想,构筑了侗族宇宙史观和人类史观的哲学体系。所以“同源共生”观念是侗族哲学的基石。尽管侗族先民的这些“混沌说”、“菌说”、“蛋说”等,不能作为天、地、物、人直接的本原的科学解释,但作为一种古老的哲学思想,已经阐释了“世界统一于物质”的哲学道理。不论人类来自于“蛋”,还是来自于“鱼”或者鸟兽的进化等,但来自于蛋白体和来自于低级动物,这已经是被现代科学认同了的观念。这种以某种具体物质来作为认识自然而去破译世界奥秘的观点和方法,与那种超自然的神灵创世说、上帝创说等观念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极——虽然都是神话观念和神话哲学,但侗族先民没有步入“天命论”、“上帝说”观念领域,而进入了“同源论”和“共生说”的哲学领域,为后来侗族生存哲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人们经过对天、地、人三者之间的“源与流”、“合与分”的物源关系与辩证关系的破解,最终形成了族性群体“天地人合”与“天地人和”的世界观,成为一个民族世代坚守的精神家园。这种哲学观念之下的侗族人的现实生活,人们不仅追求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共生,同时也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以及人的心灵世界的和谐等。
四、和谐共生,失谐全亡——侗族起源神话和谐观
“和谐共生,失谐全亡”是侗族创世神话《洪水滔天》中所阐述与表达的哲学思想。《洪水滔天》神话,是侗族创世神话中最著名、最经典的篇章,《洪水滔天》神话的灾难意识与和谐观念的警醒,使侗族哲学没有步入“上帝造天地、造人类”的认识区。
《洪水滔天》记述了人类早期“人与自然之间”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并以“冲突”与“相残”所导致的一系列“灾难”警醒后人,表达了“和谐共生,失谐全亡”的哲学思想与主张。神话中说:天地生成,人类起源之后,人类始祖松恩、松桑结为夫妻,生下了王龙、王蛇、王虎、王雷、王蜂、啄木鸟、姜良、姜妹、王素等十二子(寓意“人兽未分时期”)。之后,姜良和姜妹(人祖)不愿与禽兽为伍,邀约“兄弟们”上山赛计比本事。于是神话中道:“松恩松桑生崽多,一连生了十二个。十二个崽去山坡,要比谁的计谋多,要比谁的本领大,自己总想胜别个。王龙能够进大海,王蛇能够入江河,王虎一跃进大山,王雷能把屋打破。……姜良、姜妹一旁看,兄妹看得乐呵呵。这时王素忽然喊:要比本事莫把我打落!”十二子到了山上之后,雷吼叫、虎咆哮、龙摇头、蛇摆尾……个个逞能逞强。后来因为火烧了山,满山遍岭烈火熊熊,直冲天穹,虎被逼进山,蛇被逼入洞,龙王逃下海,雷婆逃上天(寓意着“火”的出现,是“人与兽分离”的标志)。接下去是漫长而残酷的“人兽相残”时期,道是:“王素他年纪最小,排行十二数最末,但他本领确实大,妙法也是他的多。他用锯子锯那珙桐树,木头也能冒出火(寓意着王素发现‘火’的过程与方式)。王素又搞淘气事,逗那王蛇来取乐,用根火绳拴在王蛇尾巴上,王蛇惊慌到处躲身。王蛇横着跑,火焰跟后甩不脱。王蛇又往山上跑,火焰一直喷上坡。”而由于“王素戏蛇”逞能,引起了一场大劫难——“火焰喷得高,山上草木多,烧了大片杉树林,燃遍整个大山坡。这场灾祸怎逃脱?……进洞、进河的全跑掉,唯有雷婆跑不脱。雷婆朝着天上跑,火焰上窜正烧着,烧了雷婆新衣裳,烧伤雷婆一只脚。雷婆发怒了,要找王素拼死活。”
此后雷婆就处处不放过王素,王素也不放过雷婆。但雷婆被逼上天后,大火烤天,天热难熬,雷婆愤愤不平,并对王素(兽)和姜良进行报复。谁知姜良早有防备,知道雷婆会来,早把屋顶铺满了青苔。一天,雷婆从天上下来,要把姜良的房屋砸烂,但脚踩在屋顶的青苔上却滑摔倒地,反被姜良捉住,五花大绑关进谷仓里,既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后来,狡猾的雷婆趁姜良外出,装得十分可怜的样子,哀求姜妹送水喝,姜妹善良年幼,不识雷婆本性,送水给了雷婆喝。雷婆喝了水,身上长了劲,便破仓而出逃。雷婆知恩图报,为报答姜妹的救命之恩,雷婆拔下一颗牙齿,变成一粒瓜种,送给姜妹,并嘱咐姜妹天降大雨时把瓜种种下。雷婆逃回天上后,便使出绝伎——连降九个月的瓢泼大雨,酿成了洪水,淹没了大地万物,所有生命都危在旦夕!神话道:“到了正月壬子日,天上开始落下雨,一直落到九月壬午日,从来不停过。雷婆在天滚碾子,雷声隆隆电闪火,大雨连下九个月,好像已把天冲破,一块冰雹七斤重,一滴雨点七两多,地上人群埋沙底,坡上大树沉下河,遍地洪水水连天,世上已经无烟火,洪水滔天波浪滚,人间一场大灾祸……”天降大雨时,姜妹把雷婆给她的瓜种种下。“寅时种,卯时发,牵藤开花结出一个谷仓大的葫芦瓜。”啄木鸟飞来帮助姜良和姜妹打开瓜门,兄妹俩钻进了葫芦瓜里求生。洪水涨起来了,葫芦大瓜随水漂泊,水涨瓜升,水落瓜跌。他们一路上救起了许多漂泊不定、无家可归的生灵,如蛇、蜂等等,并与这些生灵一起要求雷婆退洪水。但雷婆不但不肯退洪水,还洋洋得意说“世上的人淹死完了都活该!”迫不得已,处在绝境中的姜良和姜妹,只好与所救起的生灵一起想法治雷婆,以挽救人类和所有生灵。于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抗衡开始了。后来,葫芦瓜漂到天边了,雷婆仍在向下泼水不止。
“雷婆硬是不肯退洪水,姜良揭开瓜的盖,老蛇、蜂子齐出瓜,帮助姜良和姜妹斗雷婆,同心合力把那雷婆来惩罚。姜良拉弓箭,一箭射中雷婆的眼,雷婆痛得哇哇叫。姜妹放出的黄蜂和地蜂一齐出动,飞去猛蛰雷婆的脸……”神话描述这场较量与争斗时,可谓淋漓尽致,惊心动魄。最后,姜良和姜妹终于制服了雷婆,雷婆被迫答应放出七个太阳“让洪水即刻全退下”。水退了,姜良和姜妹回到地上,见天上七个太阳红似火,晒得大地江河干涸,土地龟裂,树木林草枯萎烤干……姜良和姜妹只得请长腰蜂,背刀上天,砍掉五个太阳,“留下两个在天空,白天黑夜分开挂,晚上月亮亮晶晶,白天太阳照得万物发”。
神话充分展示了人与自然失去和谐给万物与生命带来的灾难,表达侗族先民强烈渴求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哲学思想。但经过这场“洪水灾难”和“烈日灾难”之后,人类也被淹死了。于是“茫茫大地上,只剩兄妹俩,怎么结成对?怎样配成双?”新的命题—伦理与道德的问题又出现在神话中。为寻找符合伦理与道德的配偶,“兄向东方寻,妹往西方觅,兄出门找伴,妹出门找郎,姜良走了三天,不见一个人影,姜妹去了三日,人影也不见一个”人类已经处在亡种的绝境之中。怎么办?经过痛苦的伦理观念斗争之后,为了人类的未来,接下来,神话进入到记述“兄妹开亲”繁衍人类的篇章。但谁知,兄妹开亲后,生下的却是一个怪物(寓意近亲结婚的隐患):“九月后生出一个肉团团,长得实在丑,怪模怪样多难看。满身长出眼和鼻,嘴巴全身都长满,姜妹嚼口饭来喂,喂进这张嘴,那张嘴又喊。”这个丑陋的怪物让姜妹羞愧和落泪,让姜良发愁和为难。但这恰恰说明了人类初始时期生命演化进程中的艰难与人类婚姻历程的真实性。后来,姜良和姜妹只得狠心除掉后患,以保证后代的质量:“把那肉团丢在地上,用刀剁和用斧砍,剁成碎肉末,丢进大山,撒在冲头和冲脚……就这样血、肉、骨头、心肠腰肺变成了不同的民族。”至此,《洪水滔天》神话完成了使命。
《洪水滔天》神话中强烈的灾难意识与鲜明的和谐观念,在动人的神话故事中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了,而“失谐”的灾难意识又时刻警醒着人们。因此,侗族洪水神话中的和谐观,是以灾难意识来预示与警醒人们认知人与人、人与兽、人与自然之间“失谐”带来的后果的,从而反衬和折射“和谐共生”的哲学思想,及倡导人与人、人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反对无序,反对动荡,反对恐怖,反对相残,反对争强好战,反对掠夺与榨取,反对一切可能导致天、地、人整体空间失谐的行径,这也是侗族起源神话和谐思想的全部意义之所在。
侗族古老神话的这些哲学理念,是侗族古老而经典的哲学观念。表面上看,先民的宇宙生成观和生命起源观,除了具有朴素的自然辩证法则之外,它们是侗民族“天地人和”哲学的始端。侗民族的这种心灵成长模式,正是侗族哲学思想形成的基石。作为侗族原生哲学形式的侗族起源神话哲学,涵盖了宇宙史观、物种史观、人类史观、和谐史观等方面,构成了这个民族的哲学体系。侗族起源神话哲学表达了天、地、人之间并不是“对立的三维”,而是“合一的整体”。于是“三维共处,和谐共生”成为侗民族的生存目标。
五、易理哲学
《侗书》、《侗易》,在侗族民间统称为“leec gaeml”。内容包容天文、地理、象数、理学、神学、占测等,构成庞大的哲学体系。而把天文、地理、象数、理学、神学、占测等有机结合于一起,形成民族理学母体并给予演绎与实用,这是《侗书》、《侗易》的独到之处。虽然《侗书》、《侗易》与《周易》的研究主体都是“天、地、人、神”及其关系,但因《侗书》、《侗易》没有受到诸如纬书政治神话等观念的影响,所以流传于侗族民间的《侗书》、《侗易》的“天、地、人、神”观念,并没有“天即帝,帝即神”、“天帝人王”、“人神造天地”、“上帝造人类”等观念。《侗书》、《侗易》的“天”实指宇宙星际,“地”实指地球万物,“人”实指人类本身,“神”指有二:一指冥冥中的神灵,一指自然物的灵魂。所以《侗易》和《周易》易理哲学观念并不完全相同,《侗易》哲学观念更加直接与纯粹,并且是侗族起源神话天、地、人“同源”观念的哲学化与生活化。流传在侗族民间的古老“勒更”(《侗书》、《侗易》)至少由以下三种经书构成。第一种为“鸡骨卜法经书”。其中有《母氏真鸡法》(又名《萨岁真鸡法》)、《占推三百鸡卦鸡名》、《鸡骨卦图》(又称《鸡骨卦图全像》)等,为汉字记侗语音文本,分有卦名、卦图、卦辞三部分。卦名,都是汉字记侗语音经文,且多为古侗语音,并讲解“用针之法”;卦图,为“竹针”插上雏鸡腿骨孔穴后,所呈现的左右腿鸡骨针图像,以此预测人与事象;卦辞,是对卦图图像的辞解,以辞解断定吉凶,指导行为。《萨岁真鸡法》有206卦,《占推三百鸡卦鸡名》有300卦,《鸡骨卦图》有698卦,图、辞均不完全一致,是《侗易》构成的主体,属侗族象数理学范围。第二种为“安坛经书”。名为《安坛》,又称《多腾》或《圣母扫净一本》,也是汉字记侗语音经文。内容主要由天、地、阴、阳,神系、神位,天文、地理,神祭念词,神物制作,神坛安设等构成。专用于安设萨神坛和祭祀,属侗族神学范围。第三种为汉文本的《象吉通书》、《永吉通书》等。属第一、二种经书的补充文本。《侗书》偏重于天文、地理、神学、理学,主要由《安坛》(关于神系、神祭的经书)、《萨岁真鸡法》等构成;《侗易》则偏重于象数、占测等,主要由《占推三百鸡卦鸡名》、《鸡骨卦图全像》等构成。《侗书》的天文、地理、神学、理学观念,没有“纬书政治神话”成分,具有“纯粹意义”上的侗族天文、地理、理学、神学观念;《侗易》占测,则以针数构成卦图,以卦图构成象,以象说理断事,讲的都是数、象、理、占。
(一)天地人神,四维合一
“天地人神,四维合一”是侗族神话哲学和侗族民间易理哲学的基本观点。天、地、人、神观念(四维观念)认为:他们各自既是相对独立的“一维”,又是“合一”的神秘整体,“四维”之间既有明确的划分,但又没有明显界线。
所谓“有明确划分”,是说天有“天界”,地有“地界”,人有“人界”(阳界),神有“神界”(阴界);所谓“没有明显界线”,是说“天界”、“地界”、“阳界”、“阴界”之间不仅不相互“阻隔”,而且永远“互通”——四维之间虽然互为“他者”,却又互为“邻居”,“邻居”之间可以“相互往来和对话”,并能和睦相处。这种观念反映在侗族神祭的念词中时,被表达为“天合和、地合和、人合和、神合和”,即人们常说的“天地人合”或“天地人和”观念。所以“四维”观念,是侗民族的世界观,也是侗民族的方法论,是侗族族群体对于天、地、人、神关系的主张、倾向、态度和信念的系统观点。
“四维”是侗族民间易理天、地、人、神的宇宙维度区划,“四维观念”则是人们对天、地、人、神及其关系的认知与看法。在侗族民间易理中,人们对天、地、人、神之间的维度界定是:“天”为“上界”,“地”为“下界”,“人”为“阳界”,“神”为“阴界”。或者说“天界为上,地界为下,人界为右,神界为左”。认为上有日月星辰,下有万物生灵,阳有男女老少,阴有神灵鬼怪。
天为上界,侗语称“天”为“menl”,称“上界”为“wul menl”。在侗族起源神话哲学观念中,“天”和“地”都是由“混沌时期”的“混沌物”(雾气)生成的,即所谓“阴阳分,天地成”;说“日、月、星、风、雨、雷、电归天”,并说起初天上曾有“七个太阳”,后因“黄蜂土蜂背刀上天砍掉五个,留下两个”(即太阳和月亮)。在侗族易理哲学观念中,“天”即宇宙星际,天为“阳仪”,“卦位五、六”,并有“上界元年”、“第二天历元年”和“第二上界元年”等纪年观念;认为天有“金、木、水、土、火五星”及“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中土黄龙”等星座星神观念;还有甲、乙、丙、丁、戊、已、庚、辛、壬、癸“十天干”等观念。而在侗族现实社会生活中,人们以为“天”和“上界”其位高远、空阔,既能明察秋毫、明辨是非、主持公道、判断善恶,也可兴风作浪、扬善惩恶、主宰祸福等。认为“天既是善神,也是恶神”,主张“善待天地,不可责天斥地和亵渎天地”等。
地为下界,侗语称“地”为“dih”,称“下界”为“dees dih”。在侗族起源神话哲学观念中,“地”和“天”是“同源”的,由“混沌时期”的“混沌物”共生成,天地分开后,“地在底下,土、石、人、兽归地”,“地有万物生灵”,但“地”也包含地球万物在内。在侗族易理哲学观念中,“地”属“阴仪”,“卦位一、二”,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之说,有东、南、西、北、中五方土地之分,有与五方土地和天相关联的春、夏、秋、冬四季及一年中的二十四节气等。而在侗族现实社会生活中,人们以为“地上”是人之居所,是人与山水、植物、动物共同的家园,是人赖以生存的直接场所,故有“山是林生,水是稻长”的认识。而“地下”则是“神灵”与“水府”之地,故有“地脉龙神”之说,有“善待天地,不可惊动‘地脉龙神’”等观念。
人为阳界,侗语称“人”为“nyenc”,称“阳界”为“mangv guangl”。在侗族起源神话哲学观念中,人类生命源于“河水里生虾,虾子生额荣,额荣生七节,七节生松恩”这样的进化观念。具体说就是:人是由“七节”(节肢动物或指“大龟”)“孵蛋,孵出松恩”的“人物同源”观念,所以有“山林为主人为客”的说法。在侗族易理哲学观念中,“人”即“人本身”,有“人位中土”的概念和“人命阴阳与五行”等观念。而在侗族现实社会生活中,“人”有男女、长幼、家庭、伦理、道德等观念,有父母、夫妻、兄弟、姐妹、亲族、亲友等观念,有远祖、始祖、族祖、宗祖、家祖等观念,有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天地万物、人与神灵以及人与命运等观念。
神为阴界,侗语称“神”为“juis”,称“阴界”为“mangv yiml”。在侗族“神学”观念中,“神”分为两类:一类为冥冥中的神灵、鬼怪;一类为自然物鲜活的“灵魂”,所谓“神即物,物即神”是也。侗族神学共有十五大神灵,构成庞大的神系。但这些神系在神祭演绎中,却以“萨神”为中心,“萨神”位居天地中土之“午位”,体现侗族“以人为中心”的宇宙“四维”哲学观念及“天地人和”的哲学理念。
(二)神即物,物即神
侗族是一个崇拜自然和崇拜“萨神”的民族。在侗族人信奉的众神中,“萨神”至高无上。在《侗书》、《侗易》信奉的神系中,主要有十五大神灵,其中“萨神”、“萨温”、“公甫”(祖宗神)、“蒙稿蒙老”、“杨哥门”、“吴哥将”、“蒙城将公”、“粱位太公”、“五燕林官”九大神灵属于“人神”,具有“人格神”的属性;而“四帝”、“十二地”、“二十四气”(国五郎)、“军马婆井太由”、“九坤神”、“麒麟白虎”六大神灵都是“自然神”,即“物神”,具有“自然”之属性。《侗书》、《侗易》中的这种神系构筑和神物信仰,集中体现了侗族精神信仰的特征,体现了“神即物,物即神”的易理哲学思想。
“神即物”观念,如侗语叫“sax”或“sax mangh”、“sax siis”的中心主神,安坛经书上称为“萨麻厅岁”。“萨麻厅岁”为汉字记侗语音,“萨玛”之意为“大祖母”,“厅岁”之意为“天子”,完整意译即为“统管天下的祖母”,是侗族信奉的最早的原神、女神。但作为主神的形象,在侗族神祭中,她的神像却是用一块小腿般粗的阴沉木,雕刻成一位妇女的形象,并装上银心、银胆,将红、黄、绿三色绸缎各l尺5寸做成三套衣裙,穿在神像身上,再给神像佩戴银质帽子、耳环、项链,把三色丝线各3只并同衣裙一道捆扎,以此构成的萨神圣像。主神的象征物则是三节用带子串联起来的水竹筒(长10厘米,粗拇指大,脚口削成马蹄形状),内装象征萨所用衣物和器物(共由11种药物组成,即“松叶菜”,象征萨的梳子;“金银花”,象征萨的衣服;“拥”,象征萨的胸兜;“鸡冠花”,象征萨的围腰;“黑狼蕨草”,象征萨的脚套;“蒲公英”,象征萨的伞;还有生姜、火草、箭杆枫茶,合称“九层菜草”;另有药酒曲和三钱朱砂)安坛置神时,师公将这些东西剪碎,放在簸箕里拌后,装入三支竹筒内,再用裁好的纸片封口,以示“萨麻厅岁”之神祇,有的师公还用红、黄、绿三色绸布分别将三支竹筒包上,以示对萨神的敬重,一起倒插于“午”位上,埋入地中宫。
众所周知,“子午”为“央土”,是“天子”、“中心”的象征。而阴沉木则象征“永垂不朽”;银心、银胆,象征“心洁无私”、“肝胆相照”;红、黄、绿三色衣裙象征萨神“青春永驻”;“位入中宫”之“中土”,则象征萨神位为“天仙”和“人位”,同时“中土”也是“万物生长之地”。所以侗族崇拜的主神“萨神”,也不完全是“人神”,她是一位由“天仙”变成“人祖”的神灵,也是一位英雄垂死化身的“英雄神祇”,是侗民族“天和、地和、人和、神和”哲学思想的集合体,体现了“神即物”的神学思想观念。
“物即神”观念,如“四帝神”、“十二地神”、“二十四气神”等等。所谓“四帝”神,即东、南、西、北四方神。并按各方主色冠之为青帝(木星)、赤帝(火星)、白帝(金星)、黑帝(水星);又依二十八宿组成四象,称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借星座之名分别类事,即东方青龙座,南方朱雀座,西方白虎座,北方玄武座)。这与《周易》中的“六神”基本一致,所不同的是侗族有一位至高无上的“萨神”,即侗族的“祖神”、“原神”。侗族“四帝神”的象征物有两种不同做法:一是将铁锻打成拇指粗、10厘米长的四根铁钉,钉身上粗下细,成圆锥体。人们认为铁钉的底部形状与主寨男女青年的切身利益有直接利害关系。即底尖的,对男青年有利,就会出好罗汉;底平的,则只对女青年有利,就会出好姑娘。因此,为平衡男女之间的利益,师公们往往将两根铁钉打成尖底,将两根铁钉打成平底。另一种做法是将四块木枋作为象征物,长40厘米、宽10厘米、厚2厘米。而无论铁钉,还是木枋,“四帝”神的这些象征物,到时均由师公安插在坛边测定好的十二地支中卯、午、酉、子四个方位上,构成“四帝”神之神位,以壮“萨神”之威仪。如用铁钉作象征物的,砌坛时均被土石掩埋;如木枋作象征物的,砌坛时则露出一截,明显可见。安宫砌坛时,师公以“人生金”取石,以“金生水”用火石、火镰、火草取火,以“木取土”,以“水生人”取水。可见“四帝神”是星座方位神,即物神。
所谓“十二地神”,是指宇宙中十二地支,即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并冠之以地理方位构成的神灵。其象征物有两种做法:多数师公用十二根均有三个结巴、同高、同粗的水竹节做成,脚口端均削成马蹄形,并破开一缝,夹上代表“公甫”(祖公神)的纸串;一部分师公则把“九层菜草”分别用红、绿、黄三色绸布各包四包,作为象征物。到时都由师公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方位插放。“十二地”神的安神念词均带有“十二”。诸如“多当十二将,枪外十二条,冲麻十二嫩,新衣十二重,勾能十二班,南苗十二本,多得十二领,马料十二手,白米十二升”等,且侗且汉,不懂古侗语之人读不懂。实际上都是将地支方位冠之以神后,人们送给十二地神的供品份额。念词大意为:“安凳十二条,扇子十二把,供菜十二分,新衣十二种,酒饭十二盘,熟肉十二股,豆子十二钵,马料十二手,白米十二升。”由此可见,“十二地神”是“地支”神,即物神。
所谓“二十四气神”,是指与东、南、西、北、中五方土地相关的“二十四节气”神。实际上是一年中的二十四个节气,由“十二中气”和“十二节气”组成,即雨水、春分、谷雨、小满、夏至、大暑、处暑、秋分、霜降、小雪、冬至、大寒为十二中气,立春、惊蛰、清明、立夏、芒种、小暑、立秋、白露、寒露、立冬、小雪、大雪为十二节气。侗族“二十四气”神的象征物分为两组:一组是阴沉木或紫檀木,分别削成十二根长10厘米、拇指般大小的八棱锥形柱状;一组是用同样木质,分别削成十二根长15厘米、刀把般大的八棱形柱状。到时按中气神和节气神又各两组间错插放,排位于坛边。四组的象征物分别代表“十二地主”和“十二地甫”及“十二地将”和“十二地兵”。安设“二十四气”神时,师公将“二十四气”神按十二地支的方位分两组间错插放,排位于坛边后,用敲宫的布分别敲打“二十四气”神位,边念词边安神。可见“二十四气”是物神。
所以侗族易理中的“四帝神”、“十二地神”、“二十四气神”等“物神”,均具有“自然”之属性,是“物即神”哲学思想观念的集中体现。
总之,侗族民间易理中,无论“天地人神,四维合一”观念,还是“神即物,物即神”观念,都是侗族民间易理哲学的主体思想观念。这些哲学观念都是侗民族“天地人合”和“天地人和”哲学思想观念在神学上的具体体现,体现了人们对天、地、人、神之间关系的思考与观点,是族性群体的精神信仰,而侗族神学体系的存在及神名、神系的产生与建立、崇拜观念的形成和祭祀系统的建立与沿袭等,都足以证明侗族传统哲学的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