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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戡与老师郎先锦的一生情缘
所属图书:《阳宝山文化研究》 出版日期:2017-10-01 文章字数:4783字

戴戡与老师郎先锦的一生情缘

郎先锦,贵州省贵定县旧治人,字云程,生于1863年(清同治二),正是贵州各族民众大起义时期。因为战乱波及,家人携其逃难,“襁褓出避,数遭颠险,生死呼吸间” [1] 。随着战事平息,社会秩序逐渐恢复,郎先锦得以入学读书。他“苦志力学”,发挥出聪颖的天赋,“年十八补县学生员,未几以优等食饩” [2]

之后,因家计所需,郎先锦回乡中开馆授学,以立生计,赡养家庭,“藉修脯以供菽水”。他学问渊博,教授有道,“主程朱之学,以礼义廉耻为修身之本”,“有古儒者风,而好施乐与尤为本志”,名声很快传遍周边,从学者日众,“平生从门者千人。”郎氏是贵定旧治的世家,郎先锦已是第十五世。郎氏历代不断有获得功名的人才、得到表彰的善士。风气相延,此时郎先锦“人望归之”,就常为倡首,办理地方公益事务。“修理旧治城文昌阁、朝阳阁、玄真观、报恩桥,皆捐资以为之倡。” [3]

1893年(清光绪十九),十三岁的戴戡随父亲由偏僻的猴场堡迁回旧治居住,入郎先锦书塾学习,结下了深厚的师生情缘,也由此改变了一生命运。

戴戡聪颖超乎常人,又懂事有礼,倍得郎先生爱护,视同子侄。旧治地方有一则关于戴戡的故事说:戴戡就学以后,某天听说在城门贴出了县府的公告,就与几位同学一起去观看。看完回到学堂,郎先生向他们一一询问布告所言内容。其他同学都三言两语,说不完整,戴戡却将公文完整地背诵出来。郎先生大为惊奇,亲自去看文核对,发现戴戡确实是记述不差。郎先生因此看重戴戡。后来,得知戴戡家境贫寒,更是让戴戡住到自己家中,与长子郎德馨同吃同住同学,日夜努力学习,如此三年,戴戡考取了秀才的功名 [4] 。随后,戴戡因家事牵累,不得已辍学回家。

几年后,郎先锦得知戴戡家中境况已有改善,便告诉戴戡,郎德馨将到贵阳拜名师徐淑一学习,并劝戴戡同去,以图在学业上深造,继续寻取功名。戴戡和郎德馨到贵阳后,不到一个月就考中了留学日本的资格。消息传回贵定,郎先锦大为欣慰。但他知道戴戡家境清贫,无能力供其出国留学,于是出面邀集乡中人物,为戴戡募集资金。大家膺服郎先生的见识理念,于是同意共同出资,得到一笔资金,使戴戡得以赴日学习。在凌虹所撰写的《戴戡传略》中有如下记述:

郎先生是旧治地区望重乡里的学者,也很重视和懂得人才的培养,他在1904年某日,召集当地有名望的乡绅十多人聚会,建议从庙产中分出部分财产资助戴戡东渡日本留学深造,并自己带头变卖了家产,这样,在光绪三十年(1904)戴戡“以县学附生赴日本”。 [5]

郎德馨则入贵州师范学堂,后又入法政学堂,以最优等第一,升入京师专门法政毕业。 [6]

戴戡深深感念于郎先锦先生的恩情。两年后,他从日本回国,临行前摄影留念,在照片背后纪事说:“戡生于光绪六年八月二十七日,幼多疾,且僻处,未就学。行年十二即丧母。翌年,家严命至旧县,受业于郎师云程。十六岁粗知文理,旋又遭继母丧。自后坎壈缠身,废学多年。光绪三十年正月,得郎师之助,始偕同郎治香晋省,游徐师淑一之门。治香即郎师长子,与戡同居、同游、同学,朝夕相依,颇相得。甫一月,戡即派至日本留学。” [7]

后人记述郎先锦与戴戡的关系说:“戴自受业至留学东瀛,皆助以资,其得底于成,实公之力也。” [8] 意思是说,从戴戡跟随郎先锦先生学习开始,直到戴戡去日本留学,郎先生都予以资助。戴戡能够有所成就,根本上讲,是郎先生的栽培所致。这一表述是真实不虚的。

戴戡留日及回国以后,多年未回家乡,与老师的联络情况如何,因相关史料遗失而难以知晓。但在郎氏家族保存的家谱中收录了少量文字资料,可窥当时一斑。

旧治原有郎氏先人捐资修建的一座报恩桥,四方来往,颇为便利。1908年(清光绪三十四年六月),大洪水冲毁桥梁,郎先锦随即倡议修复,1913年(民国二)立碑记其事。郎氏家谱便收录了碑上的文字,有戴戡的一篇文章、一份补白,还有郎先生的一段附记。

戴戡的文章《补修报恩桥碑序》说:

戴戡在文章中讲述了自己在外地得知家乡桥梁被洪水冲毁,“接乡书始悉其然”,他知道这座桥对于乡人生活的重要性,遗憾自己不能为恢复重建出力,“为客异乡之故,未得恭与吾乡善士力图补救,良用歉然”。此时,收到了老师的来信,得知老师已会同族人,同心协力,捐募财物,重建桥梁。戴戡为此非常宽慰和兴奋,想到老师的懿言善行,“造福吾乡,不一而足”,非常感动,特意写下文章以作纪念。“欣忭无暨,特作此以记之。”

在补白中,戴戡说明:

郎先生的附记说:

由戴戡的文章可以看出,即便远在外乡,遇到事情,郎先生亦是当他如在身旁,一一告知,只不过言语化为文字,书信代替口谈。戴戡对老师的言谈事为也是勤勤谨谨,郑重以对。譬如《补修报恩桥碑序》正文是戴戡身处河南开封,收老师书信得知其事后写成的,当时并不知道后来老师让他作文记事的意愿。可见其敬爱老师之心,自然而然。由戴戡的补白和郎先生的附记则可知“重建报恩桥碑”立于事过数年后。此时戴戡已在贵阳任职,与郎先生可以常常见面,师生谈述往事,决定树立碑石,记述重建报恩桥之事。但让未曾参与此事的戴戡来撰碑文,“属戡纪之”,则应当是出于郎先生对戴戡的信赖以及戴戡对老师的亲近。

体现郎、戴师生亲密以及义勇担当的事情还有一例。辛亥革命后,贵州政局一时极为混乱,“公口林立,良贱自危”。此时,戴戡正因父丧回乡,所见所闻激发了他的义勇之心,但顾虑应行守制之俗。郎先锦“以古人墨绖从戎,移孝作忠之义” [10] 劝慰他,即是说,当国家有难的时候,哪怕正披麻戴孝,也应当拿起武器,加入众人的行列,一起保卫国家。这才是忠孝的大义。“经君谕勉,戴感而行。” [11] 于是有了后来戴戡赴滇求援,唐继尧领军入黔,改组贵州政治的事件发生。

唐继尧入黔改组政府以后,委任戴戡担任贵州督军府的职务。戴戡常与人说老师郎先生的贤德事迹,因此郎先生之名渐为省府上下所知,任可澄说:“予与戴君循若之左右黔事也时,至戴君所,得闻其师郎君之贤。” [12] 唐继尧听说后,任命郎先锦为独山县知事,“当政者便以职官起用之。”后来,任可澄与郎先锦交往增多,了解日深,对郎先锦就倍加敬重。他记述说“时在省,往往相过从,上下其议论,乃叹郎君古之人……于时,戴君长黔民政,锐意兴革,君则以古谊刚肠扶翼而奔凑之方。谓师若弟,共济艰难,既已效于乡,犹当施于国,与湘中江罗诸氏之烈相去何远?” [13]

护国战争胜利后,戴戡因功受任川职,不幸卷入乱局之中,遇败而死。郎先生之子郎德馨也在戴戡军中,“在督幕从焉”,郎先生听说川乱,既忧长子,又忧爱徒。郎德馨幸免于难,而戴戡遇伏身亡,郎先生既庆幸长子脱险,却又痛心于戴戡的殒亡。兼以士大夫家国情怀,感愤于世事纷乱,不久伤感而逝。姚华对此记说:“既德馨出险,心稍定。及闻戴君凶问,伤痛欲绝。曰:‘戡也不免正义亡矣,吾匪为私恩,而甚国家之乱也。’郁郁卒。” [14] 任可澄则写道:“不数年而戴君殉难于蜀,君亦感逝怆怀,伤吾道穷而抑郁死矣。”“戴君罹非常之变,而君以师生之谊、家国之感,一腔热血,无处挥洒,临没犹念念不忘川中之敌,其志亦可悲已。” [15] 伤逝之情,敬爱之心,跃然纸上。

顾炎武在《日知录》中说:“三代之时,民之秀者乃收之乡序,升之司徒而谓之士。固千百之中不得一焉。”《后汉书·仲长统传》则说:“以才智用者谓之士。”章征科先生指出:士明道而公,所以他们在古代社会的政治、道德、文化、社会等四个方面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是封建社会政治改革的重要参与者与推动者;政治理想的构建者;政治原则、政治伦理、政治策略的设计者、维护者和实践者。是社会生活的积极参与者;是社会秩序的维护者;是社会整合模式的探索者;是社会整合的践行者……其活动空间主要在庙堂和乡村。 [16] 钱穆先生说:“(宋代)以下之士,皆由科举发迹,进而出仕,退而为师……下历元明清一千年不改。” [17]

郎先锦早年以卓优才智中秀才、“食廪饩”,具备了“士”的基本素质。其后开办乡塾,“主程朱之学,以礼义廉耻为修身之本。”正是“退而为师”。兼以领袖宗族乡民,办理地方公益,用心维护社会秩序,享有贤德之名,乃至在学生从政期间,机缘凑合,于是出仕为官等,也都符合“士”在政治、道德、文化、社会方面的角色特点。亦由此,任可澄先生才会叹其为“古之人”,以称颂其为贤士。

而戴戡生当剧变时代,接受了传统教育考中秀才,又进入变革思潮最烈的留日学生行列。知识结构改变了,士人的德行却未抛却,无论是老师郎先锦,或其同志好友如熊范舆、任可澄、蹇念益等,他们的习性都没有脱离传统士的规范。他们身上体现的士人情怀因为乱世反而更加浓烈。梁漱溟先生亦曾说“吾曹不出苍生何”,激励士人“投袂而起,誓为天下生灵拔济此厄”。梁启超则解说其率门人弟子发动护国运动的行为动机:“曾文正亦有言,以忠义劝人,而以苟且自全,则魂魄犹有余羞……当冰山骤倾鼎沸方始之际,终不可无人周旋其间,谋减杀其危乱程度。” [18]

郎先锦与戴戡初结缘于学问相授,继而同心协力于在乡间“非仅为复先人之事功,并谋以利今人之远往”,于乱局中“墨绖从戎,移孝作忠”,多年间“共济艰难,既效于乡,犹施于国”。身处“冰山骤倾鼎沸方始之际”,也未曾置身事外。尽管戴戡积极投身政局,其间功过是非尚有争论;虽然郎先生“如古人”来入世,在政治方面已不合时宜。但这对师徒体现出来的士人的责任、仁义、爱国、利民的传统风骨,以及他们之间深厚的师生情谊,仍然值得尊敬。


[1] 姚华:《分发广东县知事贵定郎君墓志铭》,《郎氏家谱》。

[2] 姚华:《分发广东县知事贵定郎君墓志铭》,《郎氏家谱》。

[3] 《郎氏家谱·郎先锦条》。

[4] 据作者调查所得。

[5] 凌虹:《戴戡传略》,《贵定文史资料选辑(第四辑)》。

[6] 《郎氏族谱·郎德馨条》。

[7] 戴戡:《在照片上的自题文》,《贵定文史资料选辑(第六辑)》。

[8] 《郎氏家谱·郎先锦条》。

[9] 以上三文均载于《郎氏家谱》。

[10] 任可澄:《五等嘉禾章独山州知州郎君云程墓表》,载于《郎氏家谱》。

[11] 姚华:《分发广东县知事贵定郎君墓志铭》,载于《郎氏家谱》。

[12] 任可澄:《五等嘉禾章独山州知州郎君云程墓表》,载于《郎氏家谱》。

[13] 任可澄:《五等嘉禾章独山州知州郎君云程墓表》,载于《郎氏家谱》。

[14] 姚华:《分发广东县知事贵定郎君墓志铭》,载于《郎氏家谱》。

[15] 任可澄:《五等嘉禾章独山州知州郎君云程墓表》,载于《郎氏家谱》。

[16] 章征科:《士的角色定位及其影响探析》,《中原文化研究》2016年第1期。

[17] 章征科:《士的角色定位及其影响探析》,《中原文化研究》2016年第1期。

[18] 梁启超:《致蔡松坡第五书》,《盾鼻集》。

阳宝山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