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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藏节:鲜血漂染的节日
所属图书:《神韵从江》 出版日期:2016-07-01 文章字数:3336字

鼓藏节:鲜血漂染的节日

鼓藏节,一个鲜血漂染的节日。闭上眼,是一片血腥的红。鼓藏节是苗族原始习俗的遗留,展示苗人泣血而歌,杀牛祭祖的悲壮场面。月亮山中的鼓藏节更是让人惊心不已,长号悲鸣,芒筒低咽,长旌猎猎,加上奔流的鲜血,总是染红我的记忆和梦境。但这个仪式古朴神秘、悲壮雄浑的节日,却又总让我魂牵梦绕。

鼓藏节又称吃牯脏、吃鼓脏、鼓脏节、牯脏节或祭鼓节等,各地过法和仪式也不尽相同。但一般都是隔三至三十年属于一个“疆”的数个寨子隆重集会,宰杀水牯(苗族视杀牛为最高礼信)演示各种既定事象纪念祖先,藉以加强“疆”内团结安康。月亮山一带的苗族称鼓藏节为祭鼓节,苗语叫“囊疆牛”,“囊”是吃,“疆”即“片”或“团”之意,“牛”即是鼓,这是专指木鼓。其全意为:以片为单位,以鼓为助兴乐器纪念祖先。鼓社为苗族社会的基层组织,苗族立鼓为社和祭鼓活动史笈多有记载,《周礼》即有“以灵鼓鼓社祭”的记述。

关于鼓藏节的来历,贵州苗区多这样传述:苗族的祖先蝴蝶妈妈生了12个蛋,孵出姜央、雷公、龙、虎等12个儿子。长大后,他们为了争夺老大的位置大打出手。姜央用计打败了其他兄弟,开始安定下来从事生产。一年大旱并发瘟疫,姜央认为是对祖先不祭不祀,祖先生了气。因此,要杀水牯牛对祖先进行祭祀,祈求免灾降福,苗族杀牛吃牯脏的风俗从此开始。后来,苗族的另一位世祖故良从黄河流域带领家族迁徙到了今日的从江、榕江一带,由于水土肥美,气候宜人,又没有大规模的征战,人口迅速增多。故良将枫树做的木鼓打碎分成12片,让12个儿孙每人拿了一份到其他地方谋生,并要他们勿忘祭祀祖先。他们又成立了12个鼓社,并逐渐扩大传袭。

月亮山中的摆贝苗寨站在一座山峰的最高处,全村有349户,是月亮山中最古老的村寨之一。这个寨子的鼓藏节也是都柳江流域内最有名的。在寨北300米处,是榕江、从江两县最大、最古老的祭鼓场,一个可纳万人的数千平方米之箕形草坪。

苗族的每个鼓社都有一对长六尺、直径一尺二寸的木鼓,每个鼓社都有由鼓藏头、寨老、鼓根组成的鼓主。木鼓平时供在鼓石窟。搞祭祀前,鼓主们带领芦笙队前往鼓石窟起鼓。起鼓又称为醒鼓,意为唤醒沉睡的木鼓,木鼓被视为祖先的象征,因为都是祖传的。除起鼓和祭鼓时敲击外,平时不准敲,除非发生事关寨子安危的事情。起鼓时全寨人要同鼓藏头一道先将鼓抬出,由鼓藏头敲击木鼓告诉祖先祭鼓的具体日期,然后将之放回原处,狂欢一番。

在起鼓决定过鼓藏节前一两年,寨子里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祭品——水牯牛。多的一家要养两三头,少的也要两家喂一头,鼓主每家必须养一头。这些祭祀牛平日不事田穑,还要用最好的草料精心饲养,逢苗牛等节日放出斗角,显示威武。寨人在鼓藏节前半年就要向亲朋好友发出邀请,临节复邀一次。

鼓藏节一般要举行三天,有时也会到五天。第一天家家准备大量酒食准备迎客,第二天将水牯牛放进牛场上斗牛,到了第三天凌晨,就进入了鼓藏节的高潮。

加鸠苗族鼓藏节(敖家辉摄)

第三天要先由礼师用葛藤叶围住寨门,插上草标,严禁出入,然后开始请祖。请祖时各家各户把作为祭品的水牯打扮出圈,披红挂彩,牛角上悬祖先用过的器物及食品,以家庭姓氏为单位参加迎祖,每人都披悬有羽毛的青麻,鼓藏头的头上还系有一圈羽毛,据说是能让祖先识别而得到庇护。鼓藏头苗语称为“嘎牛”,由全寨人民主选举,不连任。当选牯脏头必须有以下条件:(一)品质好作风正派。(二)经济条件宽裕。(三)已婚的中年人。当牯脏头除了鼓藏节期间每户支持十多斤米用以接待前来参加鼓藏节的无主客人外,别无他助。但当牯脏头要接受种种约束,如不准杀生(不开杀戒),不准上房上树(避免危险),不准乱说(慎重),不准甩岩石(不许任性),说隐语(苗族古语,意为不记祖先,不背叛祖宗)。鼓藏头除了节日期间打扮得格外庄重以别一般外,平时布衣而耕,与人平等,没有任何特殊。他还要严格约束自己,以高尚的道德言行作为其他人的榜样。

在鼓藏头、寨老、礼师的带领下,全寨人牵着牛和客人一道进入鼓藏坪,并开始模拟先人渔猎生产的样子跳舞,此时人人精神亢奋,激动无比,他们认为祖先已回到他们身边;个个言行谨慎,怕不小心得罪祖先。年轻的男女着百鸟衣,奏古瓢琴,跳古瓢舞。百鸟衣做工精细,色彩艳丽,由花衣和羽裙组成,都是用苗族土布和红、黄、绿、蓝等锦缎丝绸拼合而成,胸、腰等部位绣有锦鸡、蝴蝶、蜘蛛等图案,衣裙下方均饰有野鸡毛。古瓢舞更是奔放豪迈。古瓢是一种椿木挖空制成的长颈弦琴,形如水瓢,琴弦为细棕线,琴弓用杂竹加棕绳而成,琴声如叶下山风,悬瀑跌露,神秘而飘渺。在古瓢的伴奏下,全寨的男女一个接一个地激情旋转,欢快而疯狂,飞扬的羽裙如掀起一个多彩幽秘的梦境,跳的人和看的人都飘飘欲仙。

活动开始前,众多苗人高举一幅幅长达八米的蜡染旌幡,浩荡而行,如同波澜壮阔的旗林。摆贝的蜡染美得让人瞠目结舌,它有黑、白、红三种,以龙鸟花草蜈蚣鱼蟹为图饰,有些是图腾崇拜之物。构图都用花边将几种主题纹样并联,既规整又富于变化,展示了苗家如诗如梦般的想象力,体现出苗族深沉的文化功底。蜡染古称“阑干斑布”,《贵州通志》记载蜡染方法为“用蜡绘花于布染之,即去蜡,则花纹如绘”。《岭外代答》记载为“其法以木板二片,镂成细花,用以夹布,而熔蜡灌于镂中,而后乃释板取布投之于蓝中,布即受蓝,则煮布以去其腊,故能受成极细花,灿然可观”。摆贝蜡染是用白蜡加热熔化后画在布上,然后染色,再将蜡煮洗干净,呈现白色花纹。画蜡工具有两种。一是粗羽野鸡毛,用来画圆圈和弧线,使用方便轻捷,比沉重的铜刀灵活;另一种是细竹片,用于勾画直线。

最后,众人牵着清洗干净、用上好食物喂过的牯牛入场,并绕场一圈给祖先看。斫牛前,礼师用泥糊于牛背,然后将牛固定在一排排枫树杈上。按传统的规定,斫牛时要先椎鼓藏头和其他鼓主的祭牛,然后按家族姓氏逐一椎击。当沉钝的刀斧呼啸着冲进牛的肉骨里,发出沉闷而夸张的声音,总疑心刀斧是落在自己身上,外来人都会流出恐惧的表情和叫声。但牛没有,几乎所有的牛都是凄楚地望着平日百般呵护自己的主人,一声不响,两眼汪汪。清清的眼睛慢慢地被血模糊、搅拌,随着灵魂一道融入祖先的世界。

每一刀斧,都会溅出腥红的血浆,像炼钢炉里飞溅的钢花,直扑人面,先是温温的,等你感觉到又变成透心的冰凉,再等你意识到是血时又变成钢水一样的灼热。血的腥气像一条无形的大蟒,扼绕着人的五脏六腑,吞噬着人的嘴鼻喉耳,让人无法呼吸,只能呕吐。一头、二头、三头……随着被斫椎的祭祀牛越来越多,地上血水也越来越多,血腥味也越聚越浓。地上的血水先像蚯蚓蜿蜒,渐渐地长成大蛇爬行,最后汇成红的激流,没过青草没过岩石没过脚底没过眼睛没过颤抖的灵魂。闭上眼,是一片血腥的红,像张艺谋《红高梁》结尾时的红,铺天盖地。

在送每一头牛去见祖先时,礼师都颂念《请祖词》《献牛词》,嘤嗡的声音在血腥之中分外诡异。黑压压的人群如同《现代启示录》里的椎牛现场一样,肃穆、悲壮、欢乐、疯狂。铜鼓和歌声同唱,木鼓和芒筒齐鸣,血腥和虔诚相映,这便达到了苗人心灵和声的高潮。

待牛全部椎杀完毕,寨人取牛内脏祭开地、祖先,祈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然后将牛头一排排放好,面向东北方,日出之处,也是祖先发源和居住的方向。最后,把牛肢解,一块块放在大竹箩内,分给亲友。在接下来的日子中,主人与客人都大醉不醒,想找个清醒的人都难,他们都在酒精和血液的麻醉下陷入了对祖先的缅怀之中。

鼓藏节反映出了苗族舅权制度的遗存,如在决定举行时要请舅家定夺;椎牛时须舅家动手,舅家无人时须由舅家指定人来椎;祭礼牛中最肥美的一份要送给舅家。整个活动中,处处表现出舅权大于父权。流传于从江、榕江苗族间的《砍牛歌》就描述了这一事象:

据苗族学者张泰明考查,苗人过鼓藏最多的可杀牛数百头。当地一名乡干部说:对于杀牛搞鼓藏,政府的态度是尊重民族习俗,不反对,不支持。因为这是对生产力的一次毁灭性破坏,很多村寨因此几年、甚至几十年都回不过劲来。

神韵从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