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带田:挂在山腰的苗族稻作文化
考查贵州的水稻文化,就应该到都柳江流域,而都柳江流域最好的是在从江,从江县最好的又在加鸠乡的加翁村。我的老大姐吉江虹曾深入从江县的加鸠乡进行稻作文化的考察,后著文称此地美不可言。
“上山入云端,下山溪流边,站在两山能对话,想见要走大半天。”生存环境的恶劣,使加翁人只能在陡峭的荒山上开垦梯田,层层叠叠依山而上,田与田的梯层高低多在半米左右,高的有近两米。梯田皆如水沟,沿山盘绕,宽的地方约三四米,窄的只能栽一两株秧苗;短的不足一臂,长的则盘起几弯几岭,人们形象地称之为“腰带田”。据说刚包产到户时,有一家分得一亩八分田,共二十八丘,父亲和儿子去看时,他们把斗笠放在田里。两人数来数去,却只有二十七丘,儿子正准备回村问个究竟,谁知拿起斗笠,却发现一丘田是被斗笠罩住。
在腰带田里,常可以看到引水灌溉的木枧或竹枧。木枧是将杉木劈开挖成槽,竹枧则是将楠竹劈成两半后,凿去竹节而成的长榴。引水的枧道是全村人统一修建的,从山顶到山脚的稻田就靠这几只水源,但从没有人因用水发生过纠纷。
在加翁,开秧门后便算正式进入农忙季节。
村里的公鸡叫了,寨子里的“活路头”王老么摸索着穿衣起床,披上蓑衣出门。他要赶在日出前举行完仪式。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开秧门定在每年谷雨后的第一个寅日。这一天,每家每户都要吃糯米饭,宰一只鸭来祭祖。只有在王老么行完仪式后,全村人才能插秧。他点燃手中的干秧草,双手举过头顶,朝着太阳升起的东方深深叩拜,感谢太阳使土地复苏,万物萌生,祈求稻谷免受虫害,谷满粮仓,然后神情肃穆地插下了三株稻秧。老么说:“开秧门时,稻秧只插单数,或三、或五、或七,这是老祖宗延续下来的规矩”。
开过秧门之后,还有隆重的“喊禾魂”仪式。“喊禾魂”并非年年举行,只有在连降大雨出现歉收时才举行。村民认为,洪涝灾害是因为自己没有照顾好禾苗,禾苗的魂魄借故飞到天上,必须请巫师把它们请回来。喊禾魂前全寨集资买一头母猪,取其内脏对着天空来敬供。据说只有膘肥体壮的母猪先飞到天上去打开秧门,禾魂才会回来。届时各家各户将糯米饭、鱼、鸭蛋、酒和禾苗用竹片捆成一束,中间夹一块木火炭,做成火把的样子放在地上,以示照亮整个世界,巫师念诵呼唤禾魂回来的咒语。念完后,大家便分散开来坐在地上寻找蚂蚁、蜘蛛之类的小虫,当做禾魂捉回去。以后哪怕仍接着下雨,他们也能心安理得地继续从事生产。
农忙时节,村里禁止吹芦笙。据说谷物和谷神在田中生长时,如果有人吹芦笙,谷神就要离开稻田,去同人一起跳芦笙,稻谷就会长不好。对谷物的神化和崇拜,使当地的许多习俗都与谷神传说有关。孩子还在娘胎时,家人就会去请巫师,献上三条鱼、一个鸡蛋、一股米线(稻禾)来作法,巫师念过咒语,把米线挂在大门上,让谷神驱邪保胎。孩子生下时,用一碗米和一个鸡蛋,放在床边,这样孩子就能得到谷神的保护。满月时,背着孩子回婆家,背带上也要挂根米线,谷神可以保佑婴儿平安。掉饭粒在地上,老人会对孩子说:“不能用脚踩,雷公要劈的。”这话虽有吓唬小孩的成分,但更多的是老人认为这样是对粮食的糟蹋,谷神会不高兴的,秋天得不到好收成。
九月的加翁如浓墨重彩的画卷,凉凉暖暖的秋风在山间游荡,金黄的稻浪不时送过带点乳味的谷香。古老水稻品种糯禾首先熟了,加翁的农人开始用一种古老的糯禾采收工具收获希望。这种古老的摘禾刀形状如一把短短的半月形梳子,在短梳形的木板中间嵌有一小块锋利的刀片,刀片中段的边缘穿一根麻绳,系在手腕上,刀则夹在中指与无名指间。糯禾必须一根一根地摘割,犹如绣花一般仔细。收获的糯禾约三百根扎为一捆,晒干后用脚踩搓脱粒,再舂成白米。
农人们在插秧之后,要在田里放养鱼苗。秋天稻熟鱼肥时正好同时收获,或做腌鱼,或做烤鱼和酸汤鱼。在刚收获的稻田边,王老么用削尖的小木棍把没有去鳞破肚的田鱼从鱼头穿过鱼尾。然后,放在火上慢慢地烤了近十分钟,直到把鱼烤到焦黄,鱼肚像打足了气的皮球一样鼓起来。然后将烤熟的鱼撕成小块,用花椒、辣椒、折耳根、蚂蚁菜、薄荷等四十多种调料做的蘸水来吃,味道极为鲜美可口。
吃新节是加翁最重要的节日。吃新节苗语称“论嘎先”,即品尝新米饭、庆祝丰收之意。加翁的吃新节在农历七月十五左右的亥日,离收割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吃新节的早上,各家各户都要从田里摘取六穗尚未完全熟透的稻谷,让孩子们用竹棍挑回家。蒸饭时,将稻穗放在米上同蒸。开饭前,还要举行吃新仪式,仪式一般由家中的长者主持,待全家人都端坐桌边时,老人会说:“今年的谷子熟了,请祖宗来吃新米吧,保佑我们今年有个好收成。”在吃新节前,即使谷子已经成熟,而家中要断炊,也不能收田里的谷子食用,只能去借,否则会有灾难降临。晚上,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要参加踩歌堂,这是吃新节中一项娱乐活动,人们都穿着节日的盛装汇聚在寨子中央的芦笙场上,围着篝火,吹起芦笙,跳起芦笙舞,感谢谷神给大家带来丰收。
加鸠梯田(敖家辉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