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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勒信仰之传承与展望
所属图书:《铜仁生态美 梵净天下灵》 出版日期:2015-06-01 文章字数:12405字

弥勒信仰之传承与展望

一、原始教义之本怀

如今所说之佛法,据其内核,总分为两个系统:原始与发展。早在佛化时期,释迦牟尼佛所说的,全是关于解脱道的阐述。是以四圣谛、三法印、八正道为核心的实用经验教法。经概括为三十七菩提分:“诸比丘!我所知及为汝等宣说之法,汝等应善理解、实践、修习、宣布、令此梵行,长续久住,此则为众生之利益、幸福,慈愍此世间及为人天之利益、幸福者何耶?此即:四念处、四精进、四神足、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圣道分。诸比丘!此是我所知及为汝等宣说之法。汝等应善理解、实践、修习、宣布。令此梵行,长续久住,即为众生之利益、幸福,慈愍此世间及为人天之利益、幸福。” [1] 这是佛陀在宣布即将涅槃前的最终宣说,可以视为其总结毕生经验的临终法嘱。佛陀本怀很明确,让人们出离三界,这是彻底解脱缠缚的有效途径。只有不受后有(出离三界),才能达到究竟解脱。不过,这种方法并不适合普及。只是对于出家人而言,才有特别的条件(环境因素、生活习惯),尤其头陀行者,他们能有较多的可能,得到突破和成就。如《清净道论·说头陀支品》相关论述:“今以少欲知足等德而净化如前所说的戒,为了成就那些功德,故持戒的瑜伽者(修行者)亦宜受持头陀支。如是则他的少欲、知足、减损(烦恼)、远离、还灭、勤精进、善育等的功德水,洗除戒的垢秽而极清净,以及其务(头陀法)亦得成就。这样无害于戒及务(头陀)之德而遍净一切正行者,则得住立于古人的三圣种以及得证第四修习乐的圣种。” [2] 这就可以理解,在佛陀时代,佛对在家人的教法,仅仅局限在布施、皈依、八戒等世法,而并未涉及禅修技巧,如《善生经》即为代表。因为禅修者的生活,会与世俗习惯产生冲突。这是从实践角度而言。

又从理论角度来看,佛陀对于哲学思辨,采取回避、拒绝的态度。《杂阿含》第408经载:佛住王舍城迦兰陀竹园时,一日佛以天耳遥闻众比丘在食堂讨论世间有常无常等十四问题,便去食堂教诫众比丘:“汝等莫作如是论议,所以者何?如此论者,非义饶益,非法饶益,非梵行饶益,非智,非正觉非正向涅槃。” [3] 此说又可由《箭喻经》得到支持:“云何不可记。此非是义。亦非法。非是梵行。不成神通。不至等道。不与涅槃相应。是故不可记。云何是我所一向记。此苦我一向记。苦习苦尽住处。我一向记。何以故。我一向记。此是义是法。得成神通。行梵行至等道与涅槃相应。是故我一向记之。所可不记者当弃彼。我所记者当持之。” [4] 此种风格在印度社会的宗教习俗而言,是独有的。像这样专修而不涉及戏论的态度,基本保持到佛陀入灭。其后,僧团中杰出上座大阿罗汉纷纷入灭,又由于盛名在外,则难免有良莠不齐的出家人混迹在内。佛教在后来的传承过程中,有关戒律与十四无记的讨论,渐趋发酵,遂导致了分歧与各自发展。

二、发展教义之源流

佛灭后,僧团进行纪念与传承的集会。这一过程,印顺导师有专门之撰述。 [5] 僧人之良莠不齐与僧团之意见分歧,甚至在佛陀时代就已出现端倪(提婆达多)。《四分律》与《五分律》中点名是跋难陀,《摩诃僧祗律》中点名是摩诃罗,《善见律毗婆沙》中点名是须跋陀罗摩诃罗,《十诵律》则模糊。总之,有那么一个人,或者代表了一种意见:“时。彼众中有释种子。字拔难陀。止诸比丘言。汝等勿忧。世尊灭度。我得自在。彼者常言。当应行是。不应行是。自今已后。随我所为。” [6] 这一思潮,引起了保守派长老们的注意。以严谨著称的大迦叶即是其中代表。也因为如此,直接促成第一次集结活动(合诵而未书写)。然而时代潮流浩浩荡荡,印度僧团的组织形式,使得僧团及其教义的分裂,成为不可逆转的必然趋势。原始佛法关心的是个人修证问题。自部派后便渐渐开始蜕变。吕瀓先生在《印度佛教源流略讲》 [7] 一书中,特别把部派佛教当作一个重点章节来阐述,可见此一时期的热闹。直到龙猛(龙树)菩萨出现,则大乘佛法真正开始成型。

由于成文戒法跟不上现实的需要,不同僧团关于如法的认定标准又有地区性差异。包括对于十四无记的态度,让后人产生分歧。部派初期还主要在讨论人生现象,后来逐渐要涉及到对整个世界的认识。其中,执有的势力范围大、流传时间也久。直到龙树学说出现,反对执有,也反对执空,建立中道:内根能取,外境所取,两者都是自性空。更进一步,提出二谛,胜义世俗,真空妙有,两者统一认识,而不要堕执任何一个极端。这种趋于中道的创新思想,支持在行持的实践方面,则表现在《大智度论》中大小乘佛法的异同观:“佛说四念处乃至八圣道分。是摩诃衍三藏中。亦不说三十七品独是小乘法。佛以大慈故。说三十七品涅槃道。随众生愿随众生因缘各得其道。欲求声闻人。得声闻道。种辟支佛善根人。得辟支佛道。求佛道者得佛道。随其本愿诸根利钝。有大悲无大悲。譬如龙王降雨普雨天下。雨无差别。大树大草根大故多受。小树小草根小故少受。” [8] 另外,《大智度论》谈大小乘的问题,认为菩萨不是不证涅槃,而是用菩提心、慈悲心来摄持出离心。仿佛射一支箭到天上,眼看箭要掉下来,就好像修行到了关键,径直趋向涅槃。这时,须再射一支箭把天上那支箭顶住。这就是用菩提心慈悲心摄持出离心。所谓箭箭相抵,不令下堕。 [9] 所以大乘行者一定不会说涅槃不要证,烦恼不要断这样的话。而是本着“当勤修集无杂染心、于有漏事随顺而行”, [10] 也就是“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 [11] 吕澂先生说:“若诸菩萨有蔽于此,而谓不应欣乐涅槃,亦不于烦恼而求断灭,是则颠倒。菩萨正应于生死中断烦恼而取涅槃,乃能不住流转,趣归涅槃。如是,还灭流转皆于生死中求之,即异于声闻之所在也。声闻为一己,尚能欣乐涅槃厌离烦恼;菩萨为一切有情,欣厌之情当过于彼千百万倍。但以无杂染心,于有漏事随顺而行,假以作诸功德,故能成就胜出诸阿罗汉无杂染法耳。” [12] 龙树菩萨的意见,表面上看他企图调和大小乘之间的分歧,然而其立场则无疑是偏袒于大乘的。这种大小乘合作的思想,导致了日后判教与次第学说的产生。自此,新出的大乘教义有了其一席之地,而大乘佛教僧团也逐渐趋于独立。

为要成立因果而说一切有,过分则成一种障碍,于是龙树说中道以对治。然而这种中道观又被错误运用到了恶取空的地步。弥勒菩萨指正道:“不于实无起增益执,不于实有起损减执。不增不减,不取不舍,如实了知如实真如离言自性。如是名为善取空者。” [13] 无着时代讲缘起,扩展到了对一切现象的宇宙观上。由此特别提出阿赖耶之缘起——分别自性缘起。至此,原来的二谛理论显然不够。遂提出“三性”说:遍计是无,依他假有,圆成“实有”,又依此三性,立三无性,这也称为“中道”。《成唯识论料简》云:“深密等经说一切法唯有识等,心外无法遍计所执无;内识非无依他圆成有。遍计所执无故我法俱遣,依他圆成有故真俗皆存。我法遣故,破其有执;真俗有故除彼空执,离有无边显示中道”。 [14] 似乎比龙树的说法,更进了一步。就整个哲学体系而言,发展到极完备。大乘佛法的独立,不再以个人出离三界的解脱为最高唯一目的。转而开始思考第二种成就的道路。于是在近千年的传流发展过程中,大乘硕果逐渐成熟。提出三身思想,则“佛法”教义完全变革。从目的、风格、技巧、结果来看,与原始教义完全趋于二途。大乘佛法无论从理论还是实证两方面,都已完善。虽然结果与原始教法的解脱不同,不过终究是成功的。站在教理的角度言,大乘的佛果,既灭了苦,又不同于出离。从解脱意义而言,究竟灭苦成功,不过不同于涅槃;从出离意义而言,亦很难界定,这只能说是“非离亦非不离”。

并且大乘佛法在“融合性”方面是极出色的。教理方面,继承了释迦牟尼佛所说的教法;又与许多其外的思想结合;对外方面,则突出表现为大众的广泛参与性。这些因素,皆导致其成为主流。相对于上座部佛法,保守的作风难免与社会脱离。因为群众对僧团的参与性太少。而大乘佛法则更多的顺应了群众需要,与世俗生活结合。自大乘与原始佛法脱离,大乘佛法,在源源不断、高涨饱满的热情推动下,最终发展成熟。且不断向东方传至中国,此中有传到西藏的一支。由于特殊因缘,成为一大流派,也就是所谓藏传大乘。

根据《深密》所说,佛法经过三个阶段发展,这还是有道理的。不过,由于思辩的影响,许多受持者使得佛法从经验方法论,渐渐蜕变成一种形而上学。这很可惜,因为真正的佛法,无非戒、定、慧三学。空讲理论,使得印度的佛教,经院气息越来越浓重,最后,和群众基础完全脱离,这将必然会导致被时代所淘汰。印度佛教传布千年,终归消灭,星火传承至我国。在公元十四世纪时期,宗大师提出了菩提道次第思想,标志者大乘佛法教证二科结合成功,大乘佛法最终圆满。其显义内核,表菩萨心行之阶梯,从菩提心发起开始,直到胜义菩提心(佛果)的成就,成为“道次第”。看似三个次第,不过全都是为了上士修法服务。密义内核方面,则下、中、上三士,分别对应化、法、报三身。比如中士道方面,看似亦在介绍三法印、四圣谛。但这只是借假修真的技巧,并非取证圣果,仅借此成就圆满法身而已。下士道,对应修得化身圆满,成就随类显现,而行度化之用。中士道,对应修得法身圆满,亦即对于空性(如来藏)的体证。上士道,对应成就圆满报身,也就是所谓的毗卢遮那。到此为止,教、证二科算是紧密结合起来,成为大乘佛法之总枢。此道次第,诚为大乘佛法的一座丰碑,后人称龙树与宗大师为第二佛陀,实不为过。在汉传藏经中,有一部《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同样摄含次第思想,且内容更加丰富。以《般若》、《维摩》、《法华》、《华严》、《涅槃》为基础,以《摄大乘论》的唯心说和《成唯识论》的唯识说立三界唯心唯识理论。大乘佛法自发展出三身理论始,才真正开始脱离原始乘教,得以自主发展。并且,自称为大,则能在其体系中,消化、融合小乘理论。将小乘全摄于自体系内,这是大乘佛法的特色。

三、朴素的未来佛思想

弥勒菩萨,作为当来导师之信仰,出现得极早。甚至被公认为最接近佛陀时代教法的上座部佛法,也有相关弥勒之记述。南传、北传、藏传之所有佛法系统,都有未来佛的记录。在南传而言,根本乘教乃朴实的经验方法论,很少谈到神迹。到后期,也即大乘佛法,则渐渐融入世界认识论的内容。对于佛陀的认识,也同样产生变化,这是同教理发展紧密联系的。原始佛法体系中,“佛陀”泛指一切觉悟者,乃印度一切宗教的共享名词。在佛教中,则专指释迦牟尼一人。此时对于佛的描述,更多聚焦于果证与解脱方面。且佛与阿罗汉之间区别极小,佛陀并不具备神格化。《杂阿含经》说:“如来、应、等正觉未曾闻法,能自觉法,通达无上菩提;于未来世开觉声闻而为说法……未得而得,未利而利,知道,分别道,说道,通道;复能成就诸声闻教授教诫。如是说正顺,欣乐善法,是名如来、罗汉差别。” [15] 所以在早期佛教中,对于未来佛的认识,也仅仅只是一般的修行人而已。

菩萨思想最早出现于部派,起初并未成熟。巴利语藏经《小部》、《本生经》、《佛种姓经》、《所行藏经》及注释书中,多有谈到佛陀的修行过程。对未来佛的想法也未能出此范围。菩萨是有智慧的,然而未得果证,仍非神格。如《上生经》中所说,弥勒比丘不修禅定,不断诸漏烦恼。说他既未得到任何果位,以至于有人怀疑他未来接班的可能性。《佛说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尔时优波离亦从座起。头面作礼而白佛言:‘世尊。世尊往昔于毘尼中及诸经藏说阿逸多次当作佛。此阿逸多具凡夫身未断诸漏。此人命终当生何处。其人今者虽复出家。不修禅定不断烦恼。佛记此人成佛无疑。此人命终生何国土。’佛告优波离:‘谛听谛听善思念之。如来应正遍知。今于此众说弥勒菩萨摩诃萨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记。此人从今十二年后命终。必得往生兜率陀天上。……’” [16] 另外《贤愚经·波婆离品》与南传《经集·彼岸道品》还有记录弥勒在释迦牟尼佛时代的出生及出家因缘。此外受记弥勒将来成佛的经典有《中阿含王相应品说本经》:“佛告诸比丘。未来久远人寿八万岁时。当有佛。名弥勒如来、无所著、等正觉、明行成为、善逝、世间解、无上士、道法御、天人师。号佛、众祐。……尔时。尊者弥勒在彼众中。于是。尊者弥勒即从坐起。偏袒著衣。叉手向佛白曰。世尊。我于未来久远人寿八万岁时。可得成佛。名弥勒如来、无所著、等正觉、明行成为、善逝、世间解、无上士、道法御、天人师。号佛、众祐。……” [17]

《增一阿含经》卷三十八:世尊告曰:“彼发愿时:‘我今以此八关斋法……正使将来弥勒佛出现世时,如来、至真、等正觉,值遇彼会,使得时度。’弥勒出现世时,声闻三会,初会之时九十六亿比丘之众,第二之会九十四亿比丘之众,第三会九十二亿比丘之众,皆是阿罗汉,诸漏已尽,亦值彼王及国土教授师,作如是之教,无令缺漏。” [18] 《增一阿含经》卷三十五,述迦叶赋法,以待弥勒:“世尊告迦叶曰:‘我于天上、人中,终不见此人,能受持此法宝,如迦叶、阿难之比。然声闻中亦复不出二人上者,过去诸佛亦复有此二人受持经法,如今迦叶、阿难比丘之比,极为殊妙。所以然者?过去诸佛头陀行比丘,法存则存,法没则没;然我今日迦叶比丘留住在世,弥勒佛出世然后取灭度。由此因缘,今迦叶比丘胜过去时比丘之众。又阿难比丘云何得胜过去侍者?过去时诸佛侍者,闻他所说,然后乃解;然今日阿难比丘,如来未发语便解,如来意须是、不须是,皆悉知之。由此因缘,阿难比丘胜过去时诸佛侍者。是故,迦叶,阿难,吾今付授汝,嘱累汝此法宝,无令缺减。’” [19]

此外还有弥勒本生的记载:《增一阿含》卷十一,述其本生:“尔时,世尊告诸比丘:‘若有人懈惰,种不善行,于事有损。若能不懈惰而精进者,此者最妙,于诸善法便有增益。所以然者。弥勒菩萨经三十劫应当作佛、至真、等正觉,我以精进力、勇猛之心,使弥勒在后。过去恒沙多萨阿竭、阿罗诃、三耶三佛,皆由勇猛而得成佛。以此方便,当知懈惰为苦,作诸恶行,于事有损。若能精进勇猛心强,诸善功德便有增益。是故,诸比丘,当念精进,勿有懈怠。如是,诸比丘,当作是学!’” [20] 《增一阿含经》卷三十七:“时,阿那律向世尊说此八大人念。佛告阿那律曰:‘善哉!善哉!阿那律,汝今所念者,正是大人之所思惟也。少欲知足、在闲居之处、戒成就、三昧成就、智慧成就、解脱成就、多闻成就。汝今,阿那律,当建是意,思惟八大人念。云何为八?此法精进者之所行,非懈怠者之所行。所以然者?弥勒菩萨应三十劫当成无上正真等正觉,我以精进之力超越成佛。’” [21]

这些说法基本脱不出过去精进修行,佛世未得果证,现在兜率补处,未来龙华成佛的脉络。这是弥勒信仰的最初成形,也是后出《弥勒上生经》与《下生》、《成佛》等经的雏形。这种当来继成正觉的思想一旦被大众接受,便逐渐有了发挥。随着大乘佛法的成熟,则弥勒菩萨的文化符号亦趋于丰富:慈心(《一切智光仙人慈心因缘不食肉经》)、菩提心(《华严经》)、大乘止观(《解深密经》)、唯心(唯识宗)等。另外,有《弥勒菩萨本愿经》,详细记录弥勒因地修行等事。还有许多经典部分提及有关弥勒菩萨因地果行以及导归兜率的,有《生经》、《贤愚因缘经》、《增一阿含经》(十九及四十四)、《弥勒问八法经》、《慈氏菩萨所说缘生稻芋喻经》、《佛说慈氏菩萨誓愿陀罗尼经》、《法华经》、《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大灌顶经》、《七佛所说神咒经》、《佛说陀罗尼集经》、《首楞严三昧经》、《佛本行经》、《十住断结经》及《狮子月佛本生经》等。而叙述因行的则有:《悲华经》、《贤劫经》、《大宝积经》、《大佛顶首楞严经》、《维摩诘经》、《转轮圣王修行经》、《说本经》、《古来世时经》、《月灯三时经》、《华严经法界品》、《眺子经》、《杀身济贾人经》、《弥勒为女身经》、《女人求愿经》以及《佛说前世三转经》等。上述为与弥勒有关之经典,而《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药事》、《大智度论》及《大毗婆沙论》等则为关系弥勒的律及论典。这些具有大乘特色的弥勒信仰,也无疑体现了大小二乘佛法普遍对弥勒的认可。

四、大小二乘弥勒信仰之比观

从根本乘教角度而言,菩萨既未被神格化,净土思想也未加渲染,甚至没有直接关于“净土法门”的法教。所唯一有的,也只是关于随念、布施、福报因缘得生天道;又所谓禅定可得色界乃至无色界的教言。而大乘佛法中,关于佛身、佛土两方面教义的开发,使得佛与阿罗汉的地位相差越来越大。人们对于未来佛的描述,也趋于神格。一般认为以弥勒为代表的唯识宗主,开创瑜伽广大行派,与龙树的中观甚深行派,两大阵营成为大乘佛法两大翼。尤其最后出现的密教,是印度佛法的尾声,也成为大乘佛法的强弩之末,大乘教义完全趋于成熟。则弥勒已经不仅仅是作为接班人的身份出现,配合四大菩萨:慈悲智行之代表精神,弥勒菩萨有了更新的功能:“密号迅疾金刚”。 [22] 于胎藏界坐中台八叶院东北方之莲上;金刚界之贤劫十六尊中,坐于东方。另外唯识宗以弥勒为本尊,此宗所依之论典多标注为弥勒所说,比如《瑜伽师地论》、《大乘庄严经论颂》、《分别瑜伽论》、《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论颂》、《辨中边论颂》。藏传也有所谓弥勒五论:《辨法法性论》、《辨中边论颂》、《究竟一乘宝性论》、《现观庄严论》、《大乘庄严经论颂》。此中《瑜伽师地论》的地位及其重要。此论堪比南传之《清净道论》。可以视为大乘佛法之百科全书。其中有成文本的大乘菩萨戒,此菩萨戒的集成,标志大乘佛法三藏真正独立和完善。所以大乘标注《瑜伽师地论》为弥勒菩萨的作品,可见弥勒的地位,得到大乘行人的重视。

最初的佛教,三宝是无可替代的。而这种无可替代性,使得后出的佛法有了尴尬的地位。比如吉藏大师的《弥勒经游意·第八辩 弥勒与释迦同时涅槃不同灭度》,就有这样的思辩:到底弥勒与释迦,谁先入灭? [23] 据大乘藏的通说,整部藏经,由阿难、龙树、弥勒集结。弥勒菩萨因为接班人的身份,在集结过程的描述中被赋予更多笔墨。《增一阿含经》卷一:“契经一藏律二藏,阿毗昙经为三藏,方等大乘义玄邃,及诸契经为杂藏。安处佛语终不异,因缘本末皆随顺,弥勒诸天皆称善,释迦文经得久存。弥勒寻起手执华,欢喜持用散阿难,此经真实如来说,使阿难寻道果成。……是时,弥勒大士告贤劫中诸菩萨等:卿等劝励诸族姓子、族姓女,讽诵受持增一尊法,广演流布,使天、人奉行!说是语时,诸天、世人、乾沓和、阿须伦、伽留罗、摩睺勒、甄陀罗等,各各白言:我等尽共拥护是善男子、善女子,讽诵受持增一尊法,广演流布,终不中绝!” [24] 若依《上生经》说,则谓弥勒于佛陀之先入灭。两者相较,恐怕可以作出这样的融会:作为人格的弥勒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后,作为补处菩萨的弥勒,则在天道化区继续行度生事业,作最后生的准备。而所谓三人集结,照《解深密经》三时判教的说法,则三人正好是三时教义的代表人物,所以很容易看出其中的表法意味。

“三身说”无疑是一种创举,释迦牟尼佛、原始教法、小乘僧团的地位有了可以商榷的可能性。后出的佛教由于发展了教义,则对于佛的看法亦有极大变化。大乘佛法的佛陀观立“法报化”三身;以毗卢遮那法身为究竟,其法身乃诸佛所共证。释迦、弥勒成道度生,皆为化佛。则大乘佛法之所谓成佛,当为化、报、法三身之总集。是故三身,不是独立各别的,不一不异,不可割裂。如《成唯识论》十卷云:“自性身土,一切如来同所证故;体无差别。自受用身,及所依土,虽一切佛,各变不同;而皆无边,不相障碍。余二身土,随诸如来所化有情,有共不共。所化共者:同处同时,诸佛各变为身为土;形状相似,不相障碍,辗转相杂,为增上缘;令所化生,自识变现。谓于一土,有一佛身,为现神通,说法饶益。于不共者:唯一佛变。诸有情类,无始时来,种姓法尔更相系属。或多属一,或一属多。故所化生,有共不共。不尔;多佛久住世间,各事劬劳,实为无益。一佛能益一切生故。” [25]

大乘佛法解决了弥勒出家成为比丘,现在兜率补处,将来龙华成佛,是化是报身份的统一问题。依三身说,报佛才是根本,由因地本愿,而能化出诸佛,应机度世。于是兜率天全部化为净土,由于弥勒并诸善众,积累福德资粮,感得此土化净无染。这是可以和根本乘教融通的,因为根本乘教不考虑三身问题,此特殊化区的存在,成为福慧二足的象征。既能暂时避开恶道之苦,又能种植智慧波罗蜜种,为了日后的解脱造植近因。在大乘教理方面,四土概念推动净土观的发展。《成唯识论》举四种佛土 [26] :一、法性土,即理土;自性身即法身,以真如自性为身。此身此土,体无差别,俱非色相所摄,譬如虚空遍一切处。二、自受用土,即实报土,佛以相应净识所修成就,从初成佛,尽未来际,相续变为纯净佛土,周圆无际,众宝庄严,自受用身常依而住。三、他受用土,即实报土,佛以大慈悲力,随十地菩萨所宜,变为净土,或小或大,或劣或胜,他受用身依之而住。四、变化土,佛以大慈悲力,随诸有缘众生所宜,化为佛土,或大或小,或净或秽,佛变化身依之而住。若依此说,则如极乐世界二乘不生,其唯是指报土而言。相较于我们这个世界,则阿弥陀佛与毗卢遮那佛同为报佛。于是求生极乐,又要信愿行持,又要发菩提心,又要因缘福德,又要一心持名,又要他来接引。不同于极乐,弥勒菩萨之兜率净土,佛是未来佛,则与此世众生有缘;土是欲土,则求生纯靠福德与愿力,更为方便。真正是普被三根,适合大众的平易法门。

五、弥勒信仰之展望

弥勒信仰的产生、发展与流布,基本可以根据经典记载找到线索。从最初的补处、到后来的等觉,再与民间信仰结合以至于民俗化,形成群众喜闻乐见的布袋形象。这是佛教发展的缩影。中国佛法是一个“大杂烩”,尤其汉译系佛教。基本上印度佛教在其发展过程中的所有思潮都能在汉传佛法系统中找到踪影,并且与汉文化结合,形成独特的风格。唯有弥勒菩萨是共一切教派传流所共同接受和认可的。从这个角度而言,弥勒菩萨兜率净土乃真正的五乘共宗。

在中国,弥勒信仰传入极早。公元四世纪时(东晋时期),道安法师就已确立弥勒为其终生信仰。 [27] 唐代时期,由于被政治利用,弥勒信仰一度达到顶峰。此后,作为印度佛教的弥勒信仰几近灭迹。又弥勒菩萨的造像形式也有极大变化。在印度的弥勒形象,或是比丘,或是天人。如《弥勒上生经》所描述,具足三十二相。这一点从南北朝时期云冈、龙门等石窟造像,还有当时流通的石刻、金铜佛像造型来看,弥勒形象同佛、比丘、菩萨的庄严相貌无异,都极端庄肃穆。唐末五代,弥勒形象不断倾向于民俗化,变成为大腹便便、笑口常开的布袭和尚。《宋高僧传》 [28] :“蹙额皤腹,言语无恒。常以杖荷布囊入缠肆,见物则乞,至于醯酱鱼菹,才接入口,分少许入囊,号为长汀子布袋师也。曾于雪中卧,而身上无雪,人以此奇之”。此说被后人所重视,收录于《兜率龟镜录》 [29] 。这是一部关于弥勒与兜率信仰的实践录。五代后梁,浙江奉化有僧,自称契此,号长汀子。长得额突肚圆,以杖荷一布袋随处行乞,常与儿童竞逐嬉戏。这些文字描述,为日后弥勒形象的变化提供了线索。而这一形象逐渐被寺院所普遍接受。此外,唐代以后禅风日盛,布袋语录也多涉禅机 [30] 。宋代以降,这一外形与意趣的变化,被广大群众认可,反映出社会价值的主流趋向。如今,我们继承弥勒信仰文化,尤其所代表的大慈精神更符合时代潮流。因为大众普遍觉得物质生活在进步,所以容易忽略拔苦的悲心。而弥勒菩萨所代表的予乐精神,提倡快乐、奉献、人间净土。非常符合现代社会的时代主题——和谐社会促进过程中,如何实践大乘菩萨道。

首先,快乐精神。如今在大家记忆中的弥勒佛,多是布袋形象,笑口常开,表现出乐观、积极、开怀、大肚、看开、放下的性格。在一般寺院的建筑格局中,一进山门便是天王殿。居中供奉弥勒菩萨,所谓未来人天导师,天中最极尊贵。然而弥勒在天上,似不够亲民。则变化以大肚布袋形象。由于喜闻乐见,则此形象成为大众最为熟悉的面貌之一。且多有相关之对联,所谓“大肚能容”“日化斗金”等。一笑一容,诚为“正能量”的集中体现。现代社会生活压力大节奏快,特别需要这种性格品质以促进自身与外在、个人与社会的和谐共处。弥勒菩萨“乐”的精神、入世性格、施教方式,都是华人乐观向上积极主动的生动体现。

其次,奉献精神。弥勒即慈,慈即予乐。遇到苦难当用观自在菩萨的精神,拔除其苦。而遇到成人之美、锦上添花的机会,也都要欣然愿往。另外,看《上生经》中,观察五位大神发心供养建善法堂。当知行善不必雷同,点点滴滴,生活中处处可以行善助人。什么都可以是功德,所谓满园春色才是春,只有大众成就,才是真正的圆满。这本身也符合大乘菩萨道的大愿普世精神。

快乐、奉献,包括大肚形象本身所体现的宽容、和善、内涵、智慧的心理意趣,使弥勒作为文化形象有了更丰满的蕴涵,这种普世价值与积极入世的宗教情怀,具有极大社会价值和人文意义,这也是大肚弥勒形象广为华人世界所认可和喜爱的根本原因。是中国佛教对人类文明的极大贡献。笑口常开、大肚能容既同中国人的国民性和乐观向上的精神,同时也是佛教慈悲、宽容、乐观、向善、和平、利他等基本理念的具体表现。

最后,人间净土。弥勒菩萨是偏于乐修的。所以在人间成为净土,福报最大化的将来(几十亿年后),弥勒成正等觉。“后当来世人民,无有垢秽奉行十善,于淫怒痴不以经心。正于尔时,弥勒当得无上正真之道成最正觉。所以者何?弥勒菩萨本愿所致。” [31] 。而且彼时众生三毒烦恼薄弱,容易接受善道。如今海内外都在倡导“人间佛教”,这无疑已经成为一种潮流。而人间佛教的最初提出者就是信奉弥勒、倡归兜率的太虚大师。太虚大师说:“弥勒净土,是由人上生,故其上生条件,是由人修习福德成辨。即是使人类德业增胜,社会进化,成为清净安乐人世;因此,可早感弥勒下生成佛,亦即为创造人间净土也。” [32]

弥勒信仰文化非常适合今人之根器。其不断变化的形象,不断适应社会发展、群众需要,在佛教发展史上一直占有特殊的身份和地位,并且在中国文化发展史上也有极其深远的影响。其文化指向与我们现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目标是一致的。人间净土的精神正代表人类文明的发展方向,在物质文明片面发展的今天,弥勒信仰人间净土的文化主题愈发显示出时代意义。习主席曾强调要“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积极引导宗教界和广大信教群众与党和政府保持同心同德、同舟共济,充分发挥宗教在促进社会和谐方面的积极作用,在促进经济社会全面协调发展中的独特作用”。佛教的基本教义——和平慈悲、自利利他,与21世纪社会主义社会价值是相一致的。宗教的劝善手段,可以是社会道德的有效补充。弘扬弥勒信仰,挖掘弥勒文化,这也是落实我国当前宗教政策的具体实践。佛教既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世界三大宗教之一,凡是有佛教信仰的地方也都有弥勒信仰。因此,大力弘扬弥勒信仰文化,不仅可以加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提高中华文化在世界文化格局中的地位,更能为实现富民强国、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添砖加瓦,作出贡献。


[1] 《南传大藏经》·经藏·长部第十六经·《大般涅槃经》。台湾元亨版。

[2] 《清净道论·说头陀支品》。莆田广化寺版。

[3] 《杂阿含》第408经。中国宗教出版社版。

[4] 《佛说箭喻经》。日修大正藏,阿含部第94经。

[5] 《阿难过在何处》、《王舍城结集》。出自印顺导师《华雨集》(三)。

[6] 《佛说长阿含经》卷第四·游行经第二后。中国宗教出版社版。

[7] 《吕澂佛学论著选集》第四卷。齐鲁书社版。

[8] 《大智度论》卷第十九。释初品中三十七品义第三十一。佛陀教育基金会版。

[9] 《大智度论》卷第十九。释初品中三十七品义第三十一。佛陀教育基金会版。

[10] 《瑜伽师地论》,本地分菩萨地初持瑜伽处戒品。佛陀教育基金会版。

[11] 《金刚经》。莆田广化寺版。

[12] 《瑜伽菩萨戒本羯磨讲要》,吕澂著。《呂澂佛学论著选集》第二卷。

[13] 《瑜伽师地论》菩萨地《真实义品》。佛陀教育基金会版。

[14] 《成唯识论料简》,窥基著。佛陀教育基金会版。

[15] 《杂阿含经》卷三·第75经。中国宗教出版社版。

[16] 《佛说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刘宋沮渠京声译。日修大正藏,经集部452经14卷。

[17] 《中阿含经》。中国宗教出版社版。

[18] 《增一阿含经》。中国宗教出版社版。

[19] 《增一阿含经》。中国宗教出版社版。

[20] 《增一阿含经》。中国宗教出版社版。

[21] 《增一阿含经》。中国宗教出版社版。

[22] 《别行》,日本宽助著。日修大正藏,续诸宗部2476经78卷。

[23] 《弥勒经游意》,吉藏著。日修大正藏,经疏部第1771经38卷。

[24] 《增一阿含经》。中国宗教出版社版。

[25] 《成唯识论》。日修大正藏,瑜伽部第1585经31卷。

[26] 《成唯识论》卷第十。日修大正藏,瑜伽部第1585经31卷。

[27] 《高僧传》卷五,梁慧皎撰。日修大正藏,史传部第2059经50卷。

[28] 《宋高僧传》,宋赞宁等撰。日修大正藏,史传部第2061经50卷。

[29] 《兜率龟镜集》,在犙弘赞撰。卍续藏第88册,第1643经。

[30] 《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七。乾隆大藏经,此土著述第1584部。

[31] 《弥勒菩萨所问本愿经》,西晋竺法护译。日修大正藏,宝积部第349经12卷。

[32] 《佛说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陀天经讲要》,太虚大师。太虚大师全集,第六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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