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永昌郡“濮人”与彝族之关系
《华阳国志·南中志》永昌郡“沙壶”、“元隆”(九隆)故事后说“南中昆明祖之”,说明“昆明”与“哀牢”有亲缘关系,因而“祖之”。又《蛮书》卷三载,南诏首领异牟寻献书于剑南节度使韦皋,“自言本永昌沙壶之源也”,说明建立南诏奴隶制政权的“乌蛮”与“哀牢”有渊源关系。清咸同时哀牢山李文学起义军中的将领张兴癸、杞彩顺、杞绍兴等都是“罗罗濮夷”、系蒙舍先王细诺罗之“遗裔”、“贵胄”。 ⒃说明张兴癸、杞彩顺、杞绍兴等皆为“哀牢”之后,且又都是“罗罗濮”彝族。
《华阳国志·南中志》云南郡“蜻蛉县,有盐官,濮水出”。《汉志》云:“仆水至来唯(今新平、元江一带)人劳。”劳水再下东至麇伶(今越南河内一带)人海。《汉志》:“秦臧县牛兰山,即水所出,南至双柏人仆。”“即水”为今源自武定经禄丰注人礼社江之绿汁江,则“濮水”(仆水)为礼社江。礼社江古即称“濮水”,说明该流域自古为“濮人”所居,朱希祖在《云南濮族考》中称:“濮族因仆水而得名,不如谓仆水因濮族而得名,犹焚道因焚族而得名也。” ⒄濮水可能就是因彝族支系“罗罗濮”之先民在此居住而得名。礼社江流域“罗罗濮”彝族中有其先祖“俄罗濮”在当地教民种地、养畜、狩猎并亲自移山逐石的生动传说,这一传说中的“移山逐石”部分充满着神话色彩,说明“罗罗濮”彝族支系已较早时期就在此活动。蜀汉时,蜀军曾从礼社江源头祥云、弥度等地顺江而下,今礼社江岸南华县马街乡地界有“诸葛营”,当地彝族中也有蜀军在此安营扎寨、屯田等诸多传说。传说内容具体而无神话色彩。故天启《滇志·地理志》楚雄府镇南州云:“汉为朴、落所居。”“朴、落”就是“罗罗濮”先民。当地彝族巫师“朵西”给亡人“开阴喉指路”时所提及的山水名称也在其方圆几百里的范围之内。同时当地还有一些与“濮”、“哀牢”有关的古地名,如“濮掌”、“波罗”、“大濮罗”、“哀牢甸”等。另外,当地彝族中流传并广为传唱的“亡灵调”、“过山调”、“赶马调”、“山鸽子调”、“跳锅调”、“左脚调”等曲调中,都有一共同特点,即每唱完一节都以“笑哀牢、尼约者”结尾,并且无论所唱内容是欢爱或是痛苦,唱到这部分时都充满着凄婉、忧伤、悲凉的情感。今保山、临沧、怒江、思茅、大理南部等地彝族民歌曲调中也较频繁地使用颤音,歌声凝重、悠扬并有浓烈的哀婉色彩。这一地区彝族民歌中所表现出的这一特点一定与该民族历史上的际遇有关。笔者20世纪90年代初在礼社江西岸考察时,就此问过一些彝老,只说“笑哀牢、尼约者”的调尾系哀先人而来,究竟“哀”谁不得而知,从其地有哀牢甸、又属哀牢山系、传说又有与永昌哀牢“九隆”神话有关的内容综而观之,今哀牢山区“罗罗濮”彝族先人古属永昌哀牢人,哀牢主体民族族属应为“濮人”。以上所提曲调之哀婉特点,当是“罗罗濮”哀其先人曾被鹿爹所杀,尸体又为“虎掘而食之”的悲惨往事。 ⒅今“罗罗濮”祭虎神,理由便是“祈求虎不再伤人”。
《华阳国志·南中志》永昌郡“宁州之极西南也,有闽濮、鸠僚、傈越、裸濮、身毒之民”中的“闽濮”、“裸濮”当就是今天分布于云南凤庆、镇康、云县、景东、景谷、墨江、普洱等地的彝族支系“罗密濮”。“闽濮”之“闽”虽与福建之“闽”为同一字,但史籍中福建等地并无濮人活动的痕迹,也无闽越人迁居永昌的记载,因此“闽濮”当与“闽越”之“闽”无关,盖乃永昌系民之一自称,常氏遂以“闽”记之耳。“裸”与“罗”音近,“闽”与“密”同,“罗密濮”在汉晋时当为两支系,故“闽濮”、“裸濮”分见之,因皆为“濮”,以后便融为“罗密濮”了,这与民族形成发展的规律也相合。
《新唐书·南蛮传》中提到的故永昌郡的“文面濮”、“赤口濮”、“黑焚濮”三濮,据张福先生在《彝族文化史》一书中认为,三濮习俗与哀牢同,而“哀牢夷是彝族古代先民的一支”,故“三濮”也是彝族先民的组成部分。 ⒆
《华阳国志•南中志》永昌郡:沙壶于水中触木而孕,生十子,后其子孙“衣著十尾”,《后汉书》记作“衣皆著尾”。这里的“尾濮”指的是哀牢人衣饰似尾型。今滇西、滇西南一带彝族服饰中仍普遍保留有类似于“著尾”的习俗,如有妇女系围腰长带飘后的习俗,也有左衽女装前短后长似尾的特点,有两块长形饰以绣花的后摆飘带等等。这些特点在故永昌郡地面上生活的傣、佤、阿昌、景颇、布朗、德昂等民族中则较鲜见,因此,“尾濮”应当是彝族先民。
宋、元、明、清各代,今滇西、滇西南乃至滇中一带,仍有以“蒲”出现的“濮人”在活动。《太平御览》卷七九一:“云南郡……亦多夷濮,分布山野。”《元史•本纪》:“至顺二年五月癸巳,云南威楚路之蒲蛮猛吾来朝。”明天启《滇志》卷三十:“蒲人,……在景东者,淳朴务农。”景泰《云南图经志书》卷六《永昌府》:“蒲蛮,一名蒲子蛮。”康熙《永昌府志》卷二十四《种人》:“蒲人,即古百濮……本在永昌西南徼外,讹濮为蒲。”乾隆《腾越州志》卷十一《杂记》:“蒲人,即濮人声之转也,散居山谷。”景泰《云南图经志书》卷四《顺宁府》:“境内多蒲蛮,男子椎髻跣足。”雍正《顺宁府志》卷九《彝俗》:“蒲蛮……穿麻布衣。”道光《普洱府志》卷十八:“蒲蛮,又名蒲人,今宁洱、思茅、威远有之,古称百濮。”康熙《定边县志》:“蒲蛮,男耕女绩,织布为生。”雍正《阿迷州志》卷十一:“蒲人,即古百濮……”
滇中一带,自古本已有濮人,蜀汉时及其后又从永昌等滇西各地迁入了一些,如《华阳国志》永昌郡“李恢迁濮民数千落于云南、建宁郡界,以实二郡”。天启《滇志》卷三十:“蒲人,永昌凤溪、施甸及十五喧、三十八寨皆其种,……流人新兴、阿迷、镇南……”
总之,彝族与古“濮人”有渊源关系,彝族自称中的“濮”、“泼”、“拔”等是古“濮人”之“濮”在彝族文化(自称)中的延续,史籍中虽没有一脉相承的记载,但仍有“濮”、“焚”、“仆”、“朴”、“蒲”、“普”等线索可寻,同时可以用民风民俗等民族学资料相验证,彝族谱系中的“阿濮”、“阿普”之“濮”、“普”,当也与古“濮人”之“濮”有关联,古“濮人”为形成现代彝族的主要源流之一。
注释:
①参见方国瑜:《彝族史稿》,四川民族出版社,1989年;自文清《彝族自称考释》载《贵州彝学》,民族出版社,2000年8月。
②见蒋炳钊:《濮和越是我国古代南方两个不同的民族》,载《百越民族史论》,广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
③参见尤中:《中国西南古代民族》第20页,云南人民出版社,1979年。
④参见童恩正:《古代的巴蜀》,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
⑤汪宁生:《晋宁石寨山青铜器图像所见的古代民族考》,载《考古学报》1979年4月。
⑥冯汉骥:《晋宁石寨山出土的文物的族属问题试探》,载《考古》1961年9月。
⑦参见童恩正:《夜郎境内的彝族先民》,载《夜郎考》讨论集第1集,贵州人民出版社。
⑧汪宁生:《云南考古》,第68、69页,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
⑨参见雷金流:《滇桂之交白罗罗一瞥》,载《旅行杂志》18卷第6期。
⑩雷金流:《云南徵江罗罗的祖先崇拜》,载《边政公论》第9期,1944年9月。
⑾余宏模:《贵州古代彝族与夜郎族属关系》,载《贵州彝族研究论文选编》。
⑿华阳国志·蜀志·焚道县》引《秦纪》。
⒀⒂⒄ 马曜:《云南简史》第8页、第9页、第5页,云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
⒁束世澄:《论凉山彝族解放前的社会性质》,载《新建设》1961年第6期。
⒃(清)夏正寅:《哀牢彝雄列传》。引自刘尧汉:《彝族社会历史调查研究文集》第60页、61页,民族出版社,1980年。
⒅参见《华阳国志·南中志·永昌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