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
这事有点儿不好说出来。
我是有妻室儿女的人,而且我已年近五十,惹上这码子事,的确有点儿那个。
早上妻已外出。下午我从小镇的集市上买菜回来,很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伸手从衣袋里摸烟时,摸出了张小条儿。
我十分蹊跷,这位“年轻的姑娘”是什么时候把这小条儿放进我衣袋里的呢?在菜场上倒是有好些姑娘同我一道挤购鲜菜,同我擦肩而过……
这事的确有点儿不好说出来,虽然不能肯定这就是张约会谈情说爱的条儿,但难道它一点那种意味也没有吗?字迹扭枝叉桠,如童体,许多女孩子写字都如此。其实,“一位年轻的姑娘”的落署并没使我早已沉得很深的春心真正萌动——萌动了也是被强压住了的。关于谈小说谈生意倒使我大发了兴趣。正如她所说,我的小说和生意都已有所建树。当然,写小说只是业余,建树不大,人却马不停蹄地向“老”的那个档次奔去;我和妻承包了镇上的供销社,整天忙得昏天暗地,赚了相当可观的钱。
晚饭后,读高一的女儿上晚自习去了。儿子此时或许也正在远远的那所大学里上自习。妻到外地去联系业务,说三两天回不来。
我想,那姑娘大约是摸清了我家今晚的底细才给我这张纸条的。
饭后一支烟的逍遥里,我怀疑起那小条儿会不会是某种阴谋,但我接着就否定了,理由不知道,凭的感觉。写小说的人善于感觉。
我走出了家门。
这之前,我居然对发式、衣着修整了一番。我暗笑自己是怎么回事?
月亮很好,恰到好处地朦胧着。空气在月光和田野的协作下,让人如沐浴在山野女子的温情里。
我不是去谈恋爱,我是去谈生意谈小说。我这样坚定地对自己说。我又一次笑自己是怎么回事?
婚后二十多年,一个家庭该出现的和不该出现的繁杂事情,把人弄得老气横秋、霉衣烂糠的,把人不该很早就老去的心早早地寄进那遥远而沉寂的尘封里。夫妻间恋爱时的那份浓香、那份醉生梦死,在婚后不久便淡化消失了。
不过,毕竟人还未走到生命的尽头,火没熄灭,今晚这四月的芳香,这朦胧的月色,还有那小桥上等着我的姑娘——这氛围的确让我觉着年轻了许多,深藏着的那份春心在往上蠕动。
这久违了的鬼夜。
我开始明确地感到有点对不起妻子了。
但我依然在这诱人的氛围里飘飘地往前走。
我是去谈生意谈小说。我憋足劲儿给自己壮胆。我第三次笑自己是怎么回事?
小桥就在眼前了。
桥上果然站着一个人。我猫着腰挪到了几棵枝叶葳蕤的小柳树后面——戒备,我须看清情况了才能走向小桥。
辨清是女的后,我心好跳。
大约又观察了三十秒钟后,心更激烈地跳起来。这回不是先前那种幸福激动的跳,是彻头彻尾慌了神的跳。我扭头准备逃走的时候,站在桥上的她——我的妻子——用一声我很久没听见了的充满温馨的音调唤我——“来吧,伍哥!”
怎么了?今晚……
这无比温馨的一句并没解除我心中的困窘和悸怕。逃走是不可能的了,妻子已发现了我。我硬着头皮步履艰难地向桥上挪去。我想今晚这小桥上可能要有一场暴风雨……她可能会歇斯底里地骂我喜新厌旧老棉花白不收心四五十岁的人了还春心不死到这小桥上来粘花惹草不要脸她是来捉奸的……
可是,当我愣巴巴地来到她面前时,她上前一步双手揽住了我的头,柔情万千地吻开了我,而且好像很痛快地呻吟着。如果不是眼前的一切提醒了我,我会以为这就是妙龄少女那种无比温情的吻了,二十多年前妻就是这样吻我的。
我大体知道了那小条儿是怎么回事了。
女人承受的生活比男人沉重。妻虽小我几岁,但老态却比我浓得多。
僻静的一处,满是青草和野花。坐下后我说:“你搞的哪样名堂?”
“我们不该这样吗?”
“怎么不直说,搞纸条……”我搂着妻。
“直说能有这种氛围吗?对不?怕你不来。特意说是谈小说谈生意;又怕激不起你那颗老心,才署名为‘一位年轻姑娘’;怕你认出字,用的左手。”美丽的妻费尽了心似的说。
我把妻搂得更紧。
我们倒在这四月的芳香里……
(发表于甘肃省1994年第3期《现代妇女》)